李家同發現有許多學生不知道「希特勒是德國人」也不知道「拿破崙是法國人」，所以是沒有國際觀，是嗎？（中時電子報圖片）

近來李家同又語出驚人，說他抽樣「11個學生」─任何1所大學的研究生，不管做什麼研究，敢抽樣11人就交論文看看？─發現有許多學生不知道「希特勒是德國人」也不知道「拿破崙是法國人」，所以是沒有國際觀，是嗎？

2500年前，古人就知道了解自己的知識侷限，孔子曾經教訓學生子路說：「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當我們問學生，拿破崙、希特勒是哪國人，學生說不知道，「是知也」，若問歷史學者，他會回答：這是個很複雜的問題，可能得花3天的時間來說明。

倒是，若有人不加思索的回答是法國人、德國人，那我們可以確定他鐵定沒有國際觀，對歐洲基本歷史全無常識，連什麼是現代國家都不曉得。

李家同台大電機系畢業、柏克萊加州大學電機系碩士、電機及計算機系博士，一輩子就是念電機，所以沒有歷史知識，也沒有國際觀，實在也無法責怪他，要怪，就怪媒體為何還把他講錯話登上新聞。

到底拿破崙、希特勒是哪國人，為何是個複雜的問題？說起來，希特勒是那1國人被搞得很複雜，有部份也算是拿破崙害的，咦，兩人時代差那麼遠，為何會是拿破崙害的？

現在我們說的現代國家，或所謂民族國家，在古代並不存在，歐洲所謂「封建時代」的封建國家，組成方式與我們現代對國家的概念大異其趣。這種統治方式與基層人民脫節，最底層的人民是效忠於莊園主，通常是騎士，有時是直屬較大貴族，或是教會或教士，騎士再效忠於上一層的領主，依此類推。

一個領主可能有很多屬地分散在好幾個地區，甚至包在別人的領地裡頭，領主也往往根本與當地人不同來歷，譬如捷克屬於斯拉夫民族，但古代的波希米亞王國長期由日耳曼貴族統治，匈牙利的馬札爾人也在同樣的狀況下，長期受日耳曼貴族國王統治，我們今天覺得盧森堡是一個小到地圖上都快找不到，甚至要跟荷蘭、比利時共用一張地圖的超小國家，但盧森堡王朝曾經3度當上神聖羅馬帝國皇帝，統治過波希米亞與匈牙利。

在這個時代，問什麼國人的問題意義不大，問一個古代歐洲人他是什麼人，他非常不可能會回答「神聖羅馬帝國人」，也恐怕不會說是「法國人」，同樣在今日法國的領域內，兩個古代人可能根本無法溝通，連生活習慣都有很大不同。

法國原本一樣也是封建體系，直到法國大革命把教士、貴族都送上了斷頭台，這下子傳統封建秩序全沒了，那麼過去層層效忠的封建系統要改用什麼概念來取代呢？既然已經沒有封建階級上下之分了，那麼人人都是平等的法國國民，於是，法國就成為了「國民國家」，也就是由平等的國民所組成的國家，後來被翻譯為「民族國家」。

事實上，當時法國還沒有後來想像中的所謂民族，1789年法國大革命時，只有半數法國人民能說法語，其中大多只能說一點點，只有12~13%能說流利法語。

拿破崙政變掌權後，很快發覺這種國民國家的好處，過去人民是屬於領主的，對國家沒有什麼直接認同感，但國民國家就不同了，國民開始認為國家是自己的，愛國主義興起，配合當時火槍已經發展為主要武器，不像騎士時代武術要畢生修練，拿破崙可以大量召集愛國青年，每人發一套亮麗的制服，給一把槍，短期訓練後就成了戰鬥力，拿破崙有了源源不絕的生力軍，一股人浪洪流橫掃了整個歐洲。

拿破崙不僅打垮了奧地利這些老牌封建王朝，也讓各國認為，原來國民國家就是強，國民國家才是未來的主流，於是開始了一股建構「民族國家」的潮流。

這種國家許多面向上都跟過去不同，以前是「嫁雞隨雞」領土可以因為婚嫁合併，或因為國王女兒出嫁就將劃一部分疆域給別的國家，現在國家是全體國民的，成了「神聖不可分割的疆域」；以前多民族、多語言，現在要規劃、創造單一民族語言，統一溝通方式；更要塑造共同的認同，所以要教育民族歷史，甚至連文化風俗習慣和神話傳說都要想辦法統一，於是有了「民族主義」。

也才開始有了問誰是什麼國人的問題。

民族國家概念很快從法國吹到旁邊的德意志諸邦，日耳曼人覺得應該統合成一個德意志民族國家，問題來了，奧地利也是日耳曼人，但是奧匈帝國卻有一大堆其他民族，那到底要不要把奧地利納入這樣的民族國家呢？真是納入也不是，不納入也不是，納入的想法叫做「大德意志」，不納入的想法叫「小德意志（大普魯士）」，最後小的勝出，以普魯士為中心，結合奧地利以外的日耳曼國家揉合成「大普魯士」的德意志帝國。

於是，李家同說「希特勒是德國人」的德國誕生了。但是不包括奧地利。

奧地利的哈布斯堡王朝原本長期壟斷神聖羅馬帝國的帝位，並透過血緣統治著諾大的封建領域，在拿破崙戰爭中戰敗而失去神聖羅馬帝國封號，日後逐漸不敵新生的民族國家，只能與統治範圍內第二大勢力匈牙利貴族達成妥協，建立奧匈帝國，由匈牙利政府、奧地利政府二元統治，其下則是多民族多語言的一團混亂，而這就是希特勒出生時的國家，在當時是個多民族君主制的「古蹟」。

當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德奧同盟，希特勒以奧國公民身份自願參加德國巴伐利亞軍，因而得到鐵十字勳章，也因而遭毒氣攻擊住院，在住院期間聽到德國投降的消息，戰後奧匈帝國瓦解了，希特勒的祖國從奧匈帝國成了奧地利。

希特勒開始加入納粹黨前身德意志工人黨，發動啤酒館政變，因而遭逮捕入獄，寫下《我的奮鬥》，出獄後重建納粹黨，整個過程中希特勒通通都沒有德國國籍，不是德國人，但過程中他也變成不是奧地利人：他成了人球。

希特勒在德國的納粹運動與暴動，讓巴伐利亞將他視為眼中釘，想把他攆回奧地利去，但是奧地利可不想收這個燙手山芋，所以推稱希特勒加入德軍，奧地利國籍已經自動失效，希特勒氣得在1925年自己正式放棄奧地利國籍，所以。1925年之後，希特勒是什麼國人？無國家的流浪人，直到1932年。

1930年，納粹黨在德國圖林根邦組成聯合政府，這是納粹黨首個能參與聯合政府執政的邦，納粹黨要員威廉•弗利克（Wilhelm Frick）擔任邦的內政與教育部長，他想到可藉由任命希特勒為警官而讓他自動取得德國國籍，這個計劃失敗了，隨後佛利克也下台，但這個計畫由另一為納粹黨員迪崔曲‧克拉格（Dietrich Klagges）繼承，1931年迪崔曲‧克拉格在布倫瑞克擔任內政與教育部長，他繼續先前的計畫，任命希特勒為低階政府官員，讓他因此自動取得德國籍，於是，希特勒終於是德國人了。

這時候希特勒已經43歲。

所以希特勒是哪國人，29歲以前是奧匈帝國人，1918年奧匈帝國瓦解後是奧地利人，36歲時放棄奧地利國籍，成為無國籍，到43歲才在納粹黨力量下成為德國人，緊接著就把德國改造成納粹德國，最後於1945年與納粹德國一起滅亡，一輩子總共只當德國人13年。

希特勒的國籍問題，牽涉到奧匈帝國的瓦解與兩次世界大戰，了解希特勒的國籍問題為何這麼複雜，就能概括了解兩次世界大戰如何形塑歐洲，也就是「有國際觀」。

相反的，若不經思索直接就答出「德國人」，而沒有心生懷疑到底該答奧地利還是德國（或是如果歷史好一點的人會多一個無國籍的選項），那顯然就是沒有國際觀，李家同感嘆「不只青少年，整個台灣社會都缺乏國際觀」，真是一點都沒錯，因為當過校長的他自己都沒有國際觀，就更別說學生了。

那拿破崙呢？

拿破崙是科西嘉人，科西嘉島歷史上先後受到眾多外來勢力統治，包括義大利城邦比薩以及熱那亞，在1729年時科西嘉人決定奮戰爭取獨立，與熱那亞交戰26年，最終熱那亞受不了了，1768年決定將科西嘉賣給法國，科西嘉獨立軍不敵法軍大舉壓境，遭法國佔領，但法國尚未將科西嘉納入法國領土。

直到法國大革命，1789年，隨著法國成為國民國家，科西嘉也成了法國「神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科西嘉人得到與法國人一樣的國民權利，但是科西嘉人並不想得到法國國民的權利，而是希望獨立，其中就包括拿破崙，拿破崙在1791年回到科西嘉，熱心參與科西嘉獨立運動，1792年甚至當上了科西嘉國民兵的中校營長。

日後是戰爭與政變天才的拿破崙，這時還只是乳臭未乾的菜鳥軍官，他的部隊惹出一堆麻煩，又跟科西嘉獨立運動的主事者處不來，於是，激進科獨分子拿破崙，竟然此後大轉性，改到法國發展，一路當到法國獨裁者、皇帝，還被後世法國人當成國家英雄紀念，成了道地法國人了。

所以拿破崙是什麼人？若只是會背出「法國人」，這個空洞的答案一點意義都沒有，但若知道他從科西嘉人變成法國人的過程，則可以帶來許多啟發，不管是任何方面，這才是國際觀真正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