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島對台灣的價值何在?

 

 

      近來在媒體上有兩則看似不相干的新聞,頗值得我們思考:

     其一是挪威總理索柏 (Erna Solberg) 表示,為了慶祝明年芬蘭從蘇俄獨立一百週年,打算把在北極圈內兩國邊界的一座海拔1,331公尺的山峰送給鄰國當做賀禮。這座山峰目前在挪威境內約40公尺處,當初因為邊界採取直線劃分,完全不管地形地貎,所以落在挪威一邊,是多湖少山的芬蘭長久以來的遺憾。若是邊境依地形稍做重劃,挪威只減少0.015平方公里的領土,就能改變這座山的國籍,且將成為芬蘭的第一高峰,所以兩國的民意對這件事都樂觀其成。

      目前唯一的阻礙是挪威憲法的第1條,宣示其領土「不可分割、不可轉讓」,有些政治人物據以反對這個提議。但該國「極地大學」一位法律教授公開反駁,認為憲法的領土主張對邊界的「微調」並不適用,否則的話,近世芬蘭與俄羅斯之間屢因大自然造成的河道改變或海岸沖刷而進行邊界微調,豈不都是違憲?

      另一則新聞是中俄在本月12日舉行8天的南海軍演,演習總指揮由中共南海艦隊副司令擔任。中俄雙方就「立體奪控島礁」做演練;一些軍事專家指出,島礁區的攻防作戰應該是此次演習的重要內容,只有互信程度很高的國家間才舉行這一類的演習項目。中俄聯合軍演自2012年以來,每年舉行一次,以往地點包括黃海、日本海、東海和地中海,以中共北海艦隊、東海艦隊為主參加演習,今年則以南海艦隊為主。有趣的是,就在同一天美國也在西太平洋關島附近舉行「勇敢之盾」大規模海上軍演,對嗆意味十足。


(圖/中俄聯合軍演)

      回到我們的主題「太平島」,我們略做回顧。今年七月海牙國際仲裁庭宣布,南海所有陸地都是「礁」,不能宣稱200海哩的「專屬經濟海域」(EEZ),太平島也不例外;該法庭更明確指出,中國基於「歷史權利說」在南海劃設的「九段線」領海範圍,根本不成立,南海基本上是公海。

      我們一再強調,這兩個判決都對台灣極其有利:就經濟利益而言,南海目前有中國、越南、菲律賓等國都佔有若干人造島礁,據以宣稱享有週邊 EEZ,但在這個判決下全部失效。太平島雖然同樣喪失EEZ的權利,但這個權利原本就是喊爽的,一方面因為南海諸島的200哩海域彼此高度重疊,20海哩內就有菲律賓佔領的中業島、中國佔領的南薰礁、與越南佔領的敦謙沙洲,遑論200海哩;二方面太平島又距離台灣約830海哩,是以若他國漁船侵入我們海域,根本無從制止,反倒是我國漁船進入他國海域,被就近扣押的機會不小。既然太平島是島或是礁,我們都無法享受EEZ的好處,那麽「大家都不是島」當然是退而求其次的最佳結果。

      再就國際政治的考量而言,中國的歷史權利說被仲裁庭斬釘截鐵地否定,對台灣更有重大意義,因為這個論點既然在南海被判定不合法,當然也不能合法用在台灣;也就是說,五、六百年前鄭和七度下南洋,路過南海,但南海不因此歸中國所有,那麽老共宣稱:「台灣自古就是中國神聖領土的一部份」,同樣說破嘴也沒有用。依國際法,所謂「自古」不代表擁有領土主權,其理甚明。這個判決意外地提供台灣一個「脫中」的國際法判例,可以援引。

      該仲裁案唯一對台灣極其不利的,是稱呼我們為「中國的台灣當局」(Taiwan Authority of China),但這是目前聯合國及其附隨組織對台灣的共同認知,其實要怪也只能怪我們政府自始堅持是「中華民國」,做繭自縛,無法責怪仲裁庭。

      不料仲裁判決一出爐,我們的國安高層竟然大驚失色、手足無措,一方面不知細察上述對台灣前途發展有利的論點,二方面又不知反駁對台灣名稱的誤用,所做的反應竟然是要蔡總統登上軍艦,強力主張太平島是中華民國的「固有疆域」,等於仿傚中國才被打臉的歷史權利說,與國際仲裁庭唱反調。事實上,若非二次大戰日本投降交出在南海佔領的地物,而由太平洋盟軍統帥麥克阿瑟委由蔣介石代管,再由老蔣指派台灣行政長官公署列入行政區範圍,太平島根本就與台灣毫無歷史淵源,怎麽會是台灣的固有領土?第一個踏上太平島的中華民國海軍軍官是在1946年底乘美國提供的軍艦「太平號」到達的,在他為太平島命名之前,該島早已有了英文與日文名字,南海其他島礁也大多如此。最近當中國外交部去函《經濟學人》(2016.08.20) 要求澄清南海自古就是中國的,該期刊只回了一句:「空嘴哺舌」(“bunkum”),台灣也想和中國沆瀸一氣、自取其辱嗎?


(截圖/
韋氏線上詞典定義BUNKUM)

      今天中國仍然在南海興風作浪,在人造島礁上不斷增建軍事設施,包括戰鬥機的機堡與跑道,一旦中國在南海滋事挑釁,我們再如何加速太平島的作戰能力,也不可能對中國產生一丁點遏阻作用。不僅如此,中國目前是因為一廂情願把台灣視為自己的一部份,所以對太平島由誰佔領並不在意;有朝一日台灣逐漸獲得了自己的國際身份,中國勢必會以太平島做為下手警告或懲罰的對象。再說,美國國會於1979年通過的「台灣關係法」中,對台灣的界定並不包括太平島等南海諸地,所以沒有協防的義務。試問若中國真的有意奪取太平島,就像俄羅斯奪取烏克蘭的克里米亞半島一樣,我們的海巡部隊除了乖乖撤離,還能怎樣?一言以蔽之,太平島是我們對抗中國侵略的一個明顯弱點,也是我們爭取國際認同的一個潛在顧慮。

      另一方面美國有見於中國的霸權崛起,早有「重返亞洲」的政策,但美國要在南海維持有效的軍事嚇阻,光是靠千里迢迢而來的航母並不容易,沒有在地落腳的話,當然毫無「主場優勢」可言,「周邊有事」時,一方面可能緩不濟急,另一方面也可能欠缺軍事介入的名義。這或可解釋,仲裁案之後何以美國仍然選擇息事寧人、任憑中國繼續囂張。但由「陰謀論」的角度看,或許美國還沒有下定與中國在南海攤牌的決心,故意保留「不在場」的藉口,提供未來可進可退的彈性空間。

      如果我們以上的瞭解無誤,則一個對台灣兩全其美的方案自然浮現,那就是:結束半世紀以來中華民國在太平島的託管任務,讓該島回歸美國代管,透過美軍在南海的具體「呈現」(presence),讓美國名正言順站上最前線,做為維護南海和平的中流砥柱,直接面對中國。假如美國不願單獨承擔重任,次佳方案是將太平島交給聯合國常設的「託管委員會」(UN Trusteeship Council),該委員會儘管早已處理完畢二戰結束後的11處託管地,但依憲章規定目前並未解散,且其宗旨是在促進「託管地居民的福祉以及國際的和平與安全」,所以有充份的正當性接管太平島,監控南海水域的自由航權與漁權。或許有人會擔心該委員會是由安全理事會的五個常任理事國組成,中國也是其中之一,但中國在這個委員會並無否決權,所以不可能主導,更不可能私吞太平島。


(圖/位於紐約的聯合國託管委員會)

      從1946年接收之後到今天,我們確實在太平島上做了不少人力物力的投資,島上有了碼頭、跑道、營區、醫院、氣象站等等,但這些投資比起交出太平島對台灣的戰略價值,就微不足道了。政府存在的意義在為人民謀求最大福利,而不是為人民死守「固有領土」;不問領土對國家發展的意義、只重領土的大小,則與歷史上或現今世界的野心帝國何異?挪威可以主動讓出國土以表達對鄰邦的友誼,台灣難道不能讓出不到小琉球十分之一大的太平島,以減少本身的風險、增進南海各國的安全?

      有報導指出,蔡總統最近表示,台灣過去努力於在國際社會「做有意義的參與」,今後要努力對國際社會「做有意義的貢獻」,雖然我們不很瞭解什麽樣的貢獻是沒有意義的,但我們認為貢獻與參與的最大不同在於,貢獻必然要付出一些代價。我們把太平島交還國際民主陣營,國人不免感到有所損失或犧牲,但也因為如此,這就是不折不扣的國際貢獻,蔡總統以為然否?

< 資料來源:綠色逗陣引用網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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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陳師孟

陳師孟
經濟學家,出生於美國馬里蘭州,祖父為蔣介石文膽陳布雷,父母皆為蔣介石同鄉浙江人,1歲後(1949年)隨家人自美遷台。曾任台北市副市長、總統府秘書長、民進黨秘書長。台灣大學經濟系教授退休,2020大選後請辭監察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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