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的另一危機?

 

台灣的另一危機?
國民大會代表開會前來到孫中山遺陵祭奠。圖/取自維基百科(公有領域)

日前我曾在民報網站發表兩文,議論現行憲法不成體統。第一篇名為「滿紙荒唐言的『憲法』」,主要論點是指出所謂依據孫文遺教制憲,以及中華民國係基於三民主義立國之條文,是以一黨教條強加於全民,導致憲政即無異訓政之延續。第二篇名為「憲法與老姑媽」,重點則在標示該憲法條文也頗多不妥或語意不清之處,甚易滋生紛擾甚至政治危機。

上述兩文所舉,皆是白紙黑字載明於憲法。國人無須深具法學素養,稍能用心即不難發覺其不當不妥,而領悟到「國王其實沒穿衣服」。但有關這部憲法的誕生背景,亦即當初所謂「制憲」這齣大戲的來龍去脈,多數國人的認知恐也只能止於當年曾在南京召開國民大會,而制定出這部現行憲法,卻殊少人能認清其荒謬及醜惡。此所以國內有人將該場制憲,吹捧得一如美國當年的憲法會議,也未見有人力斥其非,而拆穿其西洋鏡。

此中原因,應是所謂制憲國大,是於1946年召開,距今已有70年之遙,當年注意到其種種內情,所謂「目擊證人」,現今多已不在人世,無法再為該段歷史作證,所遺留回憶錄之類文獻,雖也對當時制憲之陰暗面多有觸及,但終究皆非有系統的全面揭發聲討,亦即美國人所謂扒糞。而另一因素,則是國內廣大學界人士,多是沉溺於轉型正義、追討黨產之類時髦熱門議題,殊少有人能有興趣去探討昔年的制憲大會,是否具有代表人民的法理或道德基礎。

影響所及,即是廣大國人,尤其是年輕世代,縱不認為當年的制憲是一場莊嚴憲政饗宴,也仍多少視之為具有正當性立憲里程碑,此所以今天法統派人士仍敢口口聲聲中華民國憲法,拿這部出身不甚正憲法唬人壓人也。

我本人前此在該滿紙荒唐言的「憲法」一文,約略提及當年所謂制憲,是更像一場鬧劇甚至醜劇。本文即就此做一檢視,以作為日來所撰探討所謂「中華民國憲法三文」之完結篇。


南京國民大會堂。圖/取自維基百科(公有領域)

首先要一提的是,當年所謂制憲國代,人數約在3000人左右,其中絕大多數都屬國民黨員,所以憲法係依孫文遺教,中華民國又是基於三民主義等黨味十足條款,都能順利通過入憲。但該一現象並不代表全民皆已歸心,願將制憲重任託付給國民黨,而是實施所謂訓政20年,至少在中央政府統治能力所及地區,一應各級政府機構,以及民間團體,均早已被黨接收把持,所以各地「當選」的制憲國代皆是黨員,自也無足為異。

所以憲法「前言」所稱,國民大會受全體國民之付託制定憲法,實應改為「受本黨中央指示」,方稱較接近事實,而其制憲而把憲法制得幾無異於國民黨家規,自也同樣不足為異。

年歲稍長國人應猶記得,早年台灣實施地方自治當選的縣市首長和民意代表,幾近清一色都是國民黨籍。然而這一現象並不反映真正民意,而純然是當時「軍政時期」餘威未退,「訓政時期」色彩更濃厚的結果。所謂「制憲國代」,黨籍者佔到壓倒性多數,其原因自也如是。

其次,是當年該等黨籍制憲國代,多是具黨政軍特背景有力人士,真正具備法學基礎者恐反而不多。現下若有人能一秉當年李敖先生考據查證精神,認真查閱昔年該批國代背景來歷,應可有令人歎為觀止發現,而恍然感受到所謂制憲國大也者,幾無異於舉辦家家酒或嘉年華會。

很明顯的一樁案例,是當時的國府蔣主席,也赫然名列為制憲國代。但老蔣總統此人,或許確是傑出軍政領袖,然而他的法學知識,可能猶不及一位普通法律系畢業生,而居然也能有資格參與制憲。由此類案例,應可看出當年的黨政當局,並未太把制定應該是垂之萬世的憲法當一回事,「芹芹菜菜」弄出一部,用以應付國內黨派和美國人而已。


開幕式蔣中正致詞。圖/取自維基百科(中華民國史畫,台北:中央檔案館/ 公有領域)

再次,當年「選舉」制憲國代,恐也大有其骯髒不堪入目一面。軍統局元老喬家才先生,即曾在他的著述中提到,有保密局長的女友,或至少也是女性朋友,曾要脅他支持其「當選」國代,被喬氏痛斥拒絕,他也因而惹來奇禍。此事見於著述後,未聞局長後人出面駁斥或提告,似可顯示所言非虛。類似案例,猶在人世老一輩外省人士應可舉出不少。似此推選制憲國代,恐是去當年美國之憲法大會遠矣。其後所謂萬年國代,在台灣風評殊不見佳,也是良有以也。

更值得注意一個時代背景,是當時的中國本土,多少拜對日本「抗戰到底」之賜,已陷於實質分裂狀況,中央政府能以有效統治領土有限。陝北早已是中共盤據有年,山西也已被其吃去一大半不說,廣大華北和東北,政府能控制者大致只限於點和線,其餘非都市地區皆已是事實上的「解放區」。其他西北和西南部份,也是多在各形各色土霸軍閥統治下,中央勢力難以介入。西藏則更已是實質獨立國家。

此所以憲法「前言」所稱,國民大會係受全體國民付託制憲,在當時根本即是不可能之事。眾制憲國代縱使確有誠意,願意接受付託,依全體國民意旨辦事,試問身體陷於共產黨或土霸軍閥統治下眾多人民,又何能表達自由意志,付託國民大會制定五權憲法或六權憲法?

當時的實際情形是,在廣大非都市地區都已被共產黨控制省份,效忠政府地方人士多是流落避難於太原、濟南等省會首府,然後透過種種運作,幸運者得以「當選」為國代,入京參加制憲去也。我本人即對這一現象留有清晰記憶,甚至足可稱為目擊證人。


與會的西藏地方制憲代表。圖/取自維基百科(公有領域)

當時我的原鄉新疆,整個北部幾已全被爭取獨立,號稱「東突共和國」的維吾爾、哈薩克聯軍勢力佔據,即使真要舉辦選舉也已不可能。我的先父原是北疆蒙古部族世襲首長,所以政府給予他一個「選舉監督」職稱,對推選新疆蒙裔制憲國代,可說具有決定性影響力。但此時他也只能在流落於首府迪化,亦即現在之烏魯木齊人士中挑選,然後將之「保送上壘」入京制憲。

依據先父告知,當時多有王公福晉遺孀登門哀求,要他看在家族遠親情份,鼎助她們入選國代;也有情特背景蒙裔青年,身攜手槍上門,提出同樣要求。先父也只有在此等人物裡挑選,讓其搖身一變成為制憲國代。其中也有數人後來也得以逃來台灣,而被本土人民供養到死。先父所述應也是當時推選國代鬧劇另一特寫鏡頭。如此「選舉」,如此「制憲」,國人夫復何言?

對於當年所謂制憲種種,台灣人恐是所知無多,即令是學者教授等級本土人士,恐也只有霧裡看花感受,而缺少真正所謂臨場感。而時下年輕世代恐更對之缺乏興趣,懶得去考古發掘真相。而無以得知其醜惡、其骯髒、其荒謬。對此也所以國內泛統派膽敢口口聲聲中華民國憲法,挾「憲法」以令國人。這或也是時下台灣面臨的另一危機也。

< 資料來源:民報引用網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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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敏洪奎

敏洪奎
1972年曾以筆名「孤影」發表<一個小市民的心聲>,被當時執政當局引為宣傳利器。後因感嘆執政者保守極權毫無進步,開始為文呼籲外省選民放棄敵視心態,理性面對本土化的大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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