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恤考究艱辛 謙卑看見賴和—從總統府春聯爭議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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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易澄/醫師、英國杜倫大學人類學博士生
吳易叡/香港大學醫學倫理及人文學部助理教授

總統府的春聯,選用了賴和的詩句,本屬難得,卻因為特殊的詞句考究的爭議,招致不少的批評。「自自冉冉」一詞,有人認為是手稿字跡不明而造成誤判,或是印刷校訂之誤,正確者應為「自自由由」;但也有人認為那該是以母語發音,以台語客語之讀音皆順口,原意是為「自自然然」。無論哪個版本,看似皆有道理,這也凸顯了研究賴和作品本身的難度。 

對吾輩六年級生這一代,僅有幸在大學通識課讀《一桿「稱仔」》(你看,這用字還是很奇特)來認識賴和,而無知於更早之前,不分統獨的左派文人對賴和的推崇,無感於賴和漸漸被有意無意地忽略、遺忘。若對賴和的創作有所了解,便知在那個處在日本殖民時期,作為福佬客的賴和,堅持以漢文寫作時,用詞遣字本身即存在語言轉換的困難,也致使日後考究面臨相當的挑戰。然而,賴和的創作,相較於至今豐碩的古文、國學研究,其能見度也是相對較低的。若不是經過近半世紀來台灣文學的研究孜孜矻矻,戮力不懈地研究與推廣,恐怕也是乏人問津。 

針對春聯選字的解釋,總統府的說法是,考量兩種版本之後,為了寄寓於漸進改革,並參考賴和基金會的版本,才做出選擇。由賴和文教基金會策劃,前衛出版社出版的《賴和全集》,乃由學者林瑞明教授所編纂。事實上,多數人有所不知的是,在那個資源匱乏的年代,全集的編輯過程可以說是困難重重。編纂者除了必須承擔繁重的手稿整理與辨識工作,甚至也付出了健康的代價。《賴和全集》在這個世紀初出版,雖無法言之大功告成,亦仍須後續的持續校訂,但已瑕不掩瑜。

面對歷史,過往我們的學習,習慣於訓詁學式的理解,因此往往局限在對與錯的辯論之中。然而,歷史的解釋其實是有其彈性的,因此詮釋一件史實,或是一份文件,常常會產生多重的意義。就好像是這次的爭議,其實並無法直接斷定對錯。令人驚喜的是,事件之後,對於該詩的考究與討論突然百家爭鳴了起來,這是一件好事。我們較不願見到的是,爭議導致各方相互鄙夷,互較高下。我們更期望的是,因為爭議的存在,反而可以讓國人瞭解台灣文學研究是多麼的艱辛,投入研究的有為者又是多麼可貴。 

十多年前,我們以鬥鬧熱走唱隊的名義製作《河:賴和音樂專輯》,企圖將賴和的創作入歌發表時,即有幸受到許多先進的指正,告訴我們諸多作品該如何發音,如何表達。賴和有一首詩叫做《呆囝仔》(原意:壞孩子),依照當代的慣例,或許我們更會寫成「歹」囝仔。賴和的語言使用在那個特殊的時代背景下,本身就難以掌握。類似的案例在賴和的作品中不勝枚舉,林林總總的例子會讓初代的賴和研究者對某些用字做出不同的解讀,這些困難,都不是受惠於龐大的知識資料庫的我們,所能輕易體會的。 

我們並非台灣文學的專業研究者,然而對於賴和的一生勞碌及其作品所體現的時代精神卻是敬佩有加。身為醫生的賴和,在白日看診,在夜間寫作。除了他自己本身的創作之外,賴和先生其實花費更多的時間精力栽培後進,為許多當時的創作者潤筆、改稿。我們相信,任何一位認真凝視作家手稿的研究者,必也皆能嘗試體會作家所屬的那個時代情境,其創作的用意;就好像十多年前,我們遍尋手稿,希望可以找到能夠放在唱片封面的那個「河」字。凝視手稿,得以穿越時空,與創作者交心。那不只是追究對錯而已,更重要的是一種精神的考古,以及認同的追尋。 

賴和先生的作品及其為人,皆是台灣人共同的資產。賴和先生令人敬佩的人格,除了他剛毅的民族意識,對自由平等的堅持,同時還有他的寬大為懷的精神。因而我們期望春聯的事件,即使最終考究仍是出於手稿校勘之誤,仍能成為讓賴和文學得以被重新認識的契機。更希望能呼籲國人能以嚴肅卻不失寬容的精神,面對這個台灣文學被如此重視的時機;同時予以台灣文學研究者、推廣者、愛好者,持續的鼓勵與掌聲。

< 資料來源:《蘋果日報》引用網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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