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投地名的故事

 
 
日月潭。圖/簡慶南攝
日月潭。圖/簡慶南攝

這期的《民報文化雜誌》要邀請大家一起到台灣唯一不臨海的縣—南投縣,來瞭解它的地名故事。

南島先民的身影

南投縣和其他各縣市一樣,原本都是南島語族的天地。南投縣境內的南島民族分佈,東區山地有泰雅族,其餘地區以前遍佈平埔族,包括洪雅族、巴宰族、拍瀑拉族,以及日月潭一帶的邵族。從今昔地名,可以看到我們南島先民的生活足跡。

今日的草屯一帶,以前有洪雅族阿里坤(Arikun)支族的「北投社」,北投社原稱Tausabata或Tansa Bata(荷蘭時代的戶口表即有此記錄),後來入墾的漢語族人摘其名稱的後半bata,音譯為「北投社」;並且將位置在其南邊的聚落相對稱為「南投社」,這是「南投」名稱的由來。不過,卻也有另一說法,「南投社」是早期洪雅族的Ramtau社,音譯為「南投社」,而在其北邊的聚落,則相對應稱為「北投社」(此北投社與台北的北投無關)。

今日的埔里,以前為邵族Poli社(埔里社)與泰雅族Vairi社(眉里社)的生活圈,清領時期曾稱「埔眉番」,1788年(清乾隆53年)「埔里社紀略」中即出現有埔里社之名。由於受到中國閩粵漢語族移民的壓力,台灣西部的許多平埔族(包括道卡斯族、巴則海族、巴布薩族、巴瀑拉族)紛紛於1820年(清道光元年)左右遷徙移入今天的埔里盆地。根據洪英聖的解釋,這是許多平「埔」各社最集中的鄉「里」。

平「埔」各社最集中的鄉「里」

現今埔里有「愛蘭里」,「愛蘭」舊稱「烏牛欄」,即平埔族巴宰族的「烏牛欄社」(原居於台中豐原)移居於此;埔里還有「房里」的地名,也是原本在苗栗苑里的道卡斯族的「房里社」族人遷居於此而得名。

埔里原本居住許多泰雅族祖先,由於西部平埔族人的移入,迫使部分泰雅族人往更山區遷移。今天埔里的「守城份」,是以前泰雅族人居住地稱Slna Lucos,是洗衣之意;埔里的「史港坑」,泰雅族稱Vare Valu,是芭蕉之意;還有「蜈蚣崙」,以前泰雅族叫Pocao Larot,是食雞之意,此地盛產雞。

去日月潭遊玩過的人,對「水沙連」之名一定不陌生。日月潭附近一帶的魚池鄉等地舊稱「水沙連」。17世紀末(清康熙年間)以來,此一地帶就有三十六社、三十五社、二十四社……等不同的說法。其中頭社、水社、貓蘭社、沈鹿社、埔裏(里)社、眉社,號稱「水沙連六社」,其中前四社在日月潭周邊,屬於邵族(伊達邵)系統。日月潭舊稱「水裡湖」或「水社湖」,因為旁邊有「水裏(里)社」。而水裏社又稱「水社」,所以又稱「水社湖」。現今去日月潭遊玩的人都可以看到「水社」之名。

日月潭內有一小島,原稱「拉魯島」,是邵族祖靈安息的聖地,也是邵族信仰的中心。拉魯即「祖靈聖島」的意思。

日月潭西南邊(緊鄰魚池鄉)則有「水里鄉」(原稱「水裡鄉」,成立於1950年,舊稱「水裡坑」),亦源自水里社之名。今日水里鄉有「社子」、「拔社埔」地名,皆可知原為南島先民(一說可能是拍瀑拉族)的聚落。

水里鄉西邊的集集鎮,原來也是屬水沙連「番界」,「集集」出自Chipu-chipu「集埔集埔」社之譯音漢字而來。(另有一說,詳後)

此外,中寮鄉內有「番子寮坑」、「番子塢」、「番子吧」,竹山鎮內有「社寮」,都可窺見南島族群的痕跡。不過,「番」字的出現,也顯示有優越感的漢語族人入此之後對原住民族的稱謂,顯示原、漢的族群交會互動。

從以上的地名,可以看到我們南島祖先的身影。

鄭氏政權的記錄

1662年國姓爺鄭成功率軍趕走荷蘭人,進佔台灣。他雖然不久就過世,但其部將勢力也來到南投。他的一位參軍叫林圯,在鄭經實施屯田制時,率領部屬來到今日的竹山一帶屯墾,墾成後稱此地為「林圯埔」(林既埔、林屺埔)。這就是竹山的舊稱。鄭氏部將入墾竹山時,侵墾原住民土地,與原住民議和,設置社商休憩的草寮,與原住民交易,因此竹山鎮內有「社寮」的地名。

鄭成功因為被南明皇帝賜姓「朱」,人稱「國姓爺」。現今南投縣有「國姓」鄉,即因鄭成功的部將劉國軒追擊大肚社的平埔族來到此地而得名。

清領時期移民拓墾的足跡

滿清政府於1684年併吞台灣,18世紀中葉開始有較多的閩粵移民陸續移民台灣,從事拓殖。進入南投的漢語族移民及其後裔,當然就出現了漢式地名,種類多樣。

因地勢地貌而稱呼的地名

潮溼浸水爛泥之地,閩南語叫「湳仔」,這是「名間」的舊稱。

山勢形狀像一隻睡眠中的牛,被稱為「牛眠山」;兩山相對峙,猶如兩頭牛的牛角相鬥對立,稱之為「牛相觸」(以上兩處都在埔里)。

有許多牛糞的山坡地,被稱為「牛屎崎」(在草屯)。

山坡上平坦之地,稱為「坪子頂」(在鹿谷)。

原稱「水裏社潭」的日月潭,是因為「水分丹碧二色,故名日月潭」(道光初年北路理番同知鄧傳安《遊水里社記》的記載)。

因土地開發、營生作業、街市形成,產生新的地名

一大片山丘的菜園或田園,稱為「大邱園」(在鹿谷)、「大丘園」(在中寮)。

廣植匏子(閩南語稱葫蘆為匏子)之地方,建草寮守匏子之處,稱為「匏子寮」(在草屯)。

燒木炭的工作地點,稱「炭寮」(在名間)。

有磚窯的地方,稱「磚仔窯」(在草屯)。

清初禁鐵,後來漸開放,打鐵業在多地出現,所以台灣很多地方都有叫做「打鐵店」的地名。南投中寮也有叫「打鐵坑」的地方,顧名思義,即有打鐵業的坑谷地。

墾地開發後,出現在田地中央的聚落,就直稱「田中央」(在草屯)

草屯舊稱「草鞋墩」,此地位居南投縣交通要衝,早年因盛產草鞋而聞名。有一說,此地為交通行經處挑夫行旅都在此換草鞋,丟棄的草鞋堆積如山,故稱「草鞋墩」。

日月潭在建水庫之前,原本就是漁產豐盛的天然湖,被入墾的漢語族人稱為「魚池仔」,這是魚池鄉的舊稱。

集集、中寮都有「半路店」的地名,移民開發過程中在某路段中間形成之店鋪街而得名。「集集」之名除前述者外,還有一說法,即將墾殖的收穫集中做相互交易生活必須物資的固定場所,故得稱「集集」或「聚集」。

土地開發過程,經常合股出資從事開墾,因此地名常以「股」為名。又墾成之後,將其股份分得之土地再細分,後來在該地形成聚落時,常以某墾首分得之「份」為地名。這種情形全台到處可見,在南投也不少,如「十八股寮」、「六股」、「十四股」、「二十份」(在中寮)、「五份仔」(在集集),不一而足。

在二重溪東岸的一大片土地上,墾民築寮形成許多聚落,有六寮、十八甲寮、後寮…,在諸多聚落居中者,稱為「中寮」。

因行政建制,興建防禦堡壘產生的地名

魚池曾稱「五城堡」,因漢語族人入墾此地後,於道光末年(1840年代)在新城、貓蘭、司馬垵、水社、銃櫃等五個集中聚落外築竹圍防衛,故稱「五城堡」。「銃櫃」即槍砲之堡壘地。

埔里曾有「大埔城」之稱,因1875年(光緒元年)設置「埔里社廳」,當時建土製城垣,稱「大埔城」。

日本殖民統治的影子

日本殖民統治產生的地名,以1920年(大正9年)因地方行政改制而順勢更改地名為最典型。例如:

「草鞋墩」,改為「草屯」。

「林圯埔」改名「竹山」,因這裡竹林密布,故得名。

「魚池仔」簡化為「魚池」。

「湳仔」以諧音改為「名間」,因為「名間」兩個漢字日本讀音為「なま」(NA-MA),與原來「湳仔」的閩南語讀音非常近似。

此外,因產業交通而產生地名,例如,1914年(大正2年)為了埔里糖廠的蔗糖的運輸,鋪設埔里對外的輕便鐵道,做為中繼站的「車埕」,即因為是許多台車的休息、修理站,經常有數百部輕便人力台車停置於此,因此稱此地為「車埕」,也成為木材業的運輸重鎮。

南投境內最具日本味道的地名,莫過於「川中島」。川中島不是真正的島,而是位於今南投仁愛鄉互助村,北港溪、眉原溪之間的台地,其中央地帶又有一條族人稱為「阿比斯溪」的小溪貫穿,因三條溪流形成「川」字,日人因此稱之為「川中島」。1931年霧社事件的遺族在日本當局的強制下移居至此,又發生第二次霧社事件。當地賽德克族人則自稱「谷路邦」(Alan-Gluban)部落。

國民黨統治的色彩

二次戰後中華民國接管台灣,國民黨政權擅長強調四維八德,德行教化,因此位於南投縣東部的兩個山地原住民鄉就出現「信義」鄉、「仁愛」鄉的名稱;在日月潭的邵族僅存的一支BARWBAW的部落,被改為「德化社」。

國民黨強調中華意識,所以在日月潭中原來代表「祖靈聖島」之意的「拉魯島」就被改稱「光華島」。直到1999年九二一大地震之後,該島嚴重受損,經整頓之後恰逢民進黨陳水扁總統執政,才恢復「拉魯島」的正名。

戰後蔣政權搞個人英雄崇拜,全台到處出現以「中正」為名的村里及道路,南投的仁愛鄉也有「中正村」、名間鄉也有「中正村」、草屯有「中正里」....。

中國國民黨敗逃來台後,發誓要「中興復國」,這種誓詞也出現台澎金馬各地的地名,所以南投有「中興新村」。

有些地名的改變不一定有政治意義,純粹是地名「雅化」,例如埔里的「烏牛欄」改為「愛蘭」。

至於「川中島」,因北港溪清澈的溪流,改稱「清流」部落。雖無政治意義,但或許有「去日本化」的用意。不過現在「川中島」與「清流部落」並用,也可見台灣社會的開放多元。

玉山名稱的沿革,看到台灣史的縮影

山名廣義而言也是地名。台灣的最高峰玉山,在南投縣境內。本文最後就以玉山名稱的嚴格來觀察:

早期西方人稱玉山為摩里遜山(Mt. Morrison)。

玉山是布農族與鄒族的共同聖山。原住民族各族對它有不同稱呼,布農族稱之為Tongku Saveq(意為高大的山)、卡那卡那富族稱它叫Tanungu'incu、鄒族稱其為Patungkuonʉ(意為發亮的山或石英之山),排灣族則稱為kanasi。漢語的「八通關」其實就是Patungkuonʉ的音譯,所以「八通關」原指玉山。

清領台灣後,開始出現「玉山」之稱,郁永河的《裨海紀遊》已提到「玉山」,清康熙年間編篆的《台灣府志》記錄:「玉山在鳳山縣。山甚高,皆雲霧罩於其上,時或天氣光霽,遙望皆白石,因名為玉山。」

日本領台後,發現玉山比日本本土的最高山富士山還高,於是稱之為「新高山」。

二戰後,又恢復「玉山」之名。

從玉山名稱的沿革與變化,我們看到台灣的多元族群,也看到外來政權的嬗遞更迭。

【本文取材自民報文化雜誌雙月刊】
2017年/第16期(1月號)

< 資料來源:民報引用網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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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筱峰

李筱峰
國立台北教育大學台灣文化研究所名譽教授、吳三連台灣史料基金會董事。曾任《八十年代》雜誌執行主編,報社記者、編輯、主筆;世新大學通識教育中心專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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