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桃花過渡〉

 

口含銀湯匙出生,一生順遂的大人物,坐黑頭車坐到習慣,當獨董當到爽歪歪的高官,沒有相同的經歷,也沒有和庶民相同的感受。聽到顯現庶民辛酸的歌曲,或者感覺到的,反而是「低俗」、「沒水準」。圖/取材自網路,民報影像合成
口含銀湯匙出生,一生順遂的大人物,坐黑頭車坐到習慣,當獨董當到爽歪歪的高官,沒有相同的經歷,也沒有和庶民相同的感受。聽到顯現庶民辛酸的歌曲,或者感覺到的,反而是「低俗」、「沒水準」。圖/取材自網路,民報影像合成

本月初我曾在《民報》網站發表一文,談到當年救國團辦營火晚會,參加活動男女青年合唱〈偶然〉一事,而感慨所唱歌曲,是這首純在反映知識青年所謂淡淡哀愁的〈偶然〉,不是鄉土氣息洋溢、應能帶動年輕世代土地國家感情的〈桃花過渡〉。

桃花過渡:充滿動感的台語名曲

其後不久,我即獲得兩起更令人感慨的回應。一位年輕朋友表示,他從未聽說過〈桃花過渡〉之名,而問我這是什麼歌?是不是昔年陝北民謠?另一位中年朋友,則認為參加暑期活動都是高中以上知識青年,怎可能去唱這類民間低俗歌曲?

上述這兩位都是不折不扣本土台灣人。他們對〈桃花過渡〉這首歌的反應,却似饒有象徵意義,顯示出不少國人對本土文化的陌生、疏離甚至輕蔑。那位年輕朋友可能很知道周董和立委搖滾巨星,卻不知道先世傳下來的〈桃花過渡〉。那位中年朋友很可能認為〈月亮代表我的心〉很高雅,卻瞧不起熱鬧滾滾的〈桃花過渡〉。兩樁案例,恐都是很可哀、也很可憂的現象。

近年以來,「愛台灣」成為國內當紅口號。形形色色公眾人物都不忘時時掛在嘴上。本文姑且假定該等人物的表態都是發自內心,然而人若是感受不到台灣泥土的芬芳,聽不到台灣山林的低喚,不能或不屑擁抱真實的台灣,則他的愛縱確是真誠,也是抽象的愛、蒼白的愛、學院派的愛和沒有根的愛,只怕很難激發「我願為保衛這片土地而死」的壯烈情懷。一旦真正危機來臨,又能否表現出「時窮節乃見」的氣概?

再回到〈桃花過渡〉這首古老歌謠。我初次完整聽到這首歌,是約莫50年前,在台北市日新歌廳,聆聽孫伯堅和黃小冬兩位純樸藝人對唱。當時我們的台語遠比現在更差,全然聽不懂歌詞內容。然而兩人唱來,活潑生動旋律,卻給予我難忘的親切溫馨感受,也從此讓此歌成為我最愛聽、最愛唱的台語歌曲之一。

〈桃花過渡〉不論是配樂對唱,或僅是樂器演奏,至少在我而言,都會聯想起台灣種種動人情景,會想到從東埔古道仰望上去的玉山雄偉群峰;想到東海岸浩瀚的太平洋,恍似海上仙山的龜山島;想到南國風韻的恆春半島、舊日風貌的墾丁;想到秀美嘉南平原,池塘裡的水牛,農舍的鴨群鵝群;想到《鹽田兒女》連續劇演活了的純樸鹽民農民;想到中小企業尾牙餐會,舉杯暢飲的豪邁;想到之前的台北建成圓環,飄散出來的蚵仔煎、當歸鴨的迷人香氣。〈桃花過渡〉至少在我的感受,真似台灣在呼喚她的子民。

所謂台灣心,所謂台灣主體意識,豈不正是這一點一滴的體會和記憶,一點一滴的感動,凝聚累積而成的?若是捨此而只顧大談一大堆普世價值,欲求鞏固台灣心,確立台灣主體意識,恐也正似在沙灘建堡壘,難保其不經風吹浪打即倒也。

誠然,〈桃花過渡〉的對唱,純是擺渡阿伯和村姑桃花互相調侃,雖然不能貶為低俗,但也沒有所謂時代意義或社會意義可言。其動人乃至感人,是鄉土氣味的輕快節拍,確有撩動國人土地、家園感情的吸引力。

台語歌謠:台灣記憶的活化石

〈桃花過渡〉是阿伯和村姑你來一句,我頂一句,聽來輕快逗趣。另外也很有幾支刻劃早期匱乏年代,底層「艱苦人」種種辛酸感觸的台語名曲。當年曾經飽受風吹雨打的過來人,如今聽到這類歌曲,儘管已事隔多年,仍有往事點滴在心頭,想起來談起來就心酸酸之感。

〈媽媽請你也保重〉經典名歌,描述的是年輕人身在大都市工作打拚,時時掛念故鄉的母親,是很感人的一首歌。但另一首同樣以媽媽為主題的歌〈媽媽交代的話〉,雖遠不及前者之受人注意,然而歌詞落筆沉重,把離別家園的酸楚、流落異鄉的淒涼,都描述到如臨其境如見其人。我有一位朋友,當年也是單身北上打工求發展,如今應已有9位數台幣身價。他很愛聽但也很受不了的,就是這首〈媽媽交代的話〉。

「媽媽的目屎,點點滴」:也正是他當年離別農村家鄉,母親流淚叮嚀送別的寫照。

「黃昏的日頭,落海面」:是時近黃昏,雞鵝返家時刻,他卻得孤伶伶踏上征途。

「他鄉的霜風,冷吱吱」:更讓他聽到鼻酸。初到台北人地生疏,工作繁重而待遇微薄,更不知何時才有出頭天。「他鄉的霜風」,如何能不讓他感到身冷心也涼?

另有一位所謂熟女,早年是來自朴子的理髮小姐。她曾說當年每聽到〈黃昏嶺〉這首歌,即忍不住掉眼淚,自恨命苦,小小年紀就得到台北,從打雜小妹開始學理髮。

想來,撩惹她傷心的歌詞,應是「阮是十八薄命農村女,離開家鄉出外來求利,想著歹命有時目屎滴」,以及「黃昏太陽將近要落山,秋風吹來有時也會寒,目睭向著故鄉彼平看,坐在榕樹腳」?據說當年台北一帶紗廠,成衣廠中南部女工,聽到這首〈黃昏嶺〉也是落淚,想家鄉想媽媽。

有名的〈燒肉粽〉第三段,「物件一日一日貴,厝內頭嘴這大堆」,應也很讓昔年曾承受物價飛漲、生計艱難庶民想來鼻酸。我本人固然不是家中人口一大堆,當年也曾職場生涯陷入困境,雖然多少也是自討,想想兒女年齡幼小,前途尚不知是否尚有路走,真不知如何面對家人的痛苦徬徨,至今想來猶然心驚。每唱到上述這兩句,仍不禁想到一陣輕微情緒失控。

以上所述,當然都是廣大庶民的經歷和感受。口含銀湯匙出生,一生順遂的大人物,坐黑頭車坐到習慣,當獨董當到爽歪歪的高官,沒有相同的經歷,所以沒有和庶民相同的感受;聽到上述以及其他顯現庶民辛酸的歌曲,或者感覺到的,反而是「低俗」、「沒水準」。所以,他們說的話,庶民常常聽不懂;庶民說的話,他們也常常聽不進去,毋寧都是正常反應。

今天的廟堂袞袞諸公、博士教授等等菁英,且莫說能夠靜心欣賞,又有幾人聽說過〈媽媽交代的話〉、〈黃昏嶺〉、〈燒肉粽〉、〈拜託月娘找頭路〉、甚至〈黃昏的故鄉〉這些歌名?和廣大庶民距離太遠,或也正是今天蔡政府和蔡本人民調低落原因之一。

去年6月初,日本NHK交響樂團來台舉行古典音樂會,內容當然是一堆「D大調」和「E小調」。當時「今上」也受邀參加,並和日相安倍晉三太夫人共同欣賞。事後立委羅致政透露,蔡本人也喜歡古典音樂,並曾自己買票欣賞柏林愛樂音樂會云云。

羅立委被視為英系集團人物。但他這番宣布,恐怕無助於增進庶民對蔡小姐的親切感,甚至產生相反效果,反而加強「她和我們不是一國」負面印象。廣大庶民,喜愛古典音樂畢竟不多,­而對愛好人士縱不排斥,也難免有「非我族類」之感。

國人應猶記得,當年經國先生很有幾位所謂民間友人,不時和他們相聚暢敘。李前總統也常驅車赴貓空山區,和鄉農野老泡茶開講,姑不論他兩位是否出於真心,至少也是營造和庶民打成一片印象。

蔡小姐若能放下身段敞開胸懷,換上一身庶民熟女裝束,來到廟會和在場耆老高歌一曲〈桃花過渡〉,她的民調想必有所提升。不知左右近臣策士以為如何?

〈桃花過渡〉(車鼓戲曲調,羅福助、王瑞霞對唱)  影片來源:Toutube

 
< 資料來源:民報引用網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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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敏洪奎

敏洪奎
1972年曾以筆名「孤影」發表<一個小市民的心聲>,被當時執政當局引為宣傳利器。後因感嘆執政者保守極權毫無進步,開始為文呼籲外省選民放棄敵視心態,理性面對本土化的大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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