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蟬」豈能守護「正義最後一道防線」

 

劉勝知善不薦,聞惡無言,隱情惜己,自同寒蟬。 

                                         —— 《後漢書》〈杜密傳〉

 

      本人指責司法官「辦綠不辦藍」的惡劣行徑時,司法界的法官、檢察官、律師竟然大團結,集體歇斯底里以言詞回擊本人。

      記得嗎?前年蔡英文總統在「司改國是會議」籌備會開幕式上,脫口說出:「司法不被人民信任,失去做為正義最後一道防線的功能。…期許不再發生有錢判生、無錢判死的情況」。此言一出,「中華民國法官協會」立馬以公開信反擊,不僅要求蔡總統指出有哪些「具體案例」讓她感到司法問題嚴重, 更以「動機論」指蔡總統是想以司改轉移施政無能的焦點:「上述演說內容不僅斵傷司法尊嚴,更無疑是百分之百的政治語言,在台灣,政治人物慣於使用政治語言來掩飾其施政績效不彰。」蔡總統修養比我好,沒有計較,但我卻不會「罵不還口、打不還手」的。

      這次該法官協會說我「恫嚇司法」、律師公會全聯會說我會使司法官「憂懼」,另一檢察官團體則說我對司法界造成「寒蟬效應」,所以好像這三大龍頭(或是恐龍頭?)團體都異口同聲表達對我的「害怕」。怎麽會這樣?其實認識我的人都誇我平常「溫文儒雅」說,唉。我對於前二者直白用語頗為同情,恨不得買些棒棒糖給他們壓驚。但是對那個文縐縐的「寒蟬效應」之說,則點燃我心中的一把怒火,因為這已經是無知兼無恥到了不可思議的程度。

      由《後漢書》裡「寒蟬」的典故可知,寒蟬其實是一種對人極端藐視的形容,說好聽些是指一個人「明哲保身、毫無擔當」,說難聽些是「畏首畏尾、苟且偷生」。一個人面對大是大非時,不敢出聲表態,只能裝聾做啞、以免惹禍上身,自己甘願被當成一隻無脊椎昆蟲,瑟縮在寒冬裡,這是多麽變態的人性、扭曲的人生,這不學無術的法界人士,居然把這樣的名稱往自己頭上套,說我會造成他們變成寒蟬。

      但重點是寒蟬是「自同」造成的,也就是自己認同這付德性,不是被強迫的,更不是被別人嚇出來的。所以如果還把過錯推到別人頭上,連做隻責任自負的寒蟬都不夠格。今天的司法界如果仍然是寒蟬一窩,不要怪罪我放話,是他們原來就自甘墮落,自同寒蟬。而我如果有對他們「喊話恫嚇、打擊報復、清算鬥爭」,無非也只是想給這些失聲已久的寒蟬一記當頭棒喝,希望他們恢復內心良知與道德勇氣。

      「自同寒蟬」也讓我想起另一件事:蔡總統先前在為司法院長提名人辯護時所說的:「面對威權,大家不都是選擇服從嗎?」這段話的關鍵在「選擇」兩字,換句話說,服從威權並不是沒有意識之下的行為,也不是有人強迫非如此不可,而是基於「惜己」或「顧好自己」的考量,就「隱情」或「埋沒實情」,選擇做一隻失聲寒蟬,任憑好人蒙冤、惡人得意,自己能置身事外最重要。仔細想來,中國國民黨在台灣獨裁統治的年代,司法界不正是充斥這種懦弱噤聲的司法官嗎?台灣長久以來,「正義最後一道防線」是由一窩不談正義的寒蟬在守護,豈不是天大的諷刺!

      更令人感傷的是,這還算是好的,寒蟬雖然沒有仗義直言,至少沒有仗勢欺人;就像恐龍遠比寒蟬凶殘,一些做為威權打手的司法官所造成的正義防線潰敗,當然遠比旁觀坐視者更可怕。或許我們可以用漢娜.鄂蘭的區分:恐龍司法官是「極致的 (radical) 邪惡」,而寒蟬司法官則是「平庸的 (banal) 邪惡」,但不論何者,都是在轉型正義中司法除垢的對象。


(圖/民報)

      不過我最難過的乃是,當今台灣大社會中,事實上「自同寒蟬」的絕不只司法界而已。尤其是中國崛起之後,在不斷的文攻武嚇、以商圍政之下,多少軟骨的台灣人日漸對真理正義冷漠、對拳頭暴力低頭、對金錢物慾跪拜,甚至不但不以寒蟬為恥、反倒以寒蟬為得計。學術界如此、演藝界如此、企業界也如此;小老百姓如此、軍人也如此。這樣全面的價值崩壞、倫理淪喪,常常是一個國家民族敗亡的開始,令人對台灣憂心。

      在蔣經國逝世三十週年的今日,很多人在對他歌功頌德之際,把十大建設、沒有傳位兒子、解除戒嚴、…都歸功於這個情報頭子出身的皇太子,認為他一生功大於過。我還是要提到美國第三任總統傑佛遜(Thomas Jefferson) 的話:「要問政府為你 (do for) 做了什麽,先問政府對你 (do to) 做了什麽。」獨裁政權再多的施惠都無法瀰補的罪過,就是把人民塑造成「寒蟬」,不敢挺直軀幹做「人」。

 

< 資料來源:綠色逗陣引用網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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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陳師孟

陳師孟
經濟學家,出生於美國馬里蘭州,祖父為蔣介石文膽陳布雷,父母皆為蔣介石同鄉浙江人,1歲後(1949年)隨家人自美遷台。曾任台北市副市長、總統府秘書長、民進黨秘書長。台灣大學經濟系教授退休,2020大選後請辭監察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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