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蔡英文的處境與想像，是把他當作伊麗莎白一世。圖／張家銘（資料照）

有關蔡英文總統的事情，很難簡單的說清楚。照我想闡述的內容，依序原因是複雜的支持力量、內政改革的確無力、無法講清楚的國際現實、變化的不確定性。

複雜的支持力量

對本土派的綠軍，尤其是深綠軍的角度，他們認為蔡英文能夠當上總統，主要是綠軍的力量支持所致，而蔡英文的確是以綠軍政黨提名人的身份，取得總統候選人及總統身份，因此蔡英文要照應綠軍的想法，實現綠軍的政治目標。這個講法是對的，但光只有綠軍能成就蔡英文總統嗎？顯然不足。所以蔡英文除了照顧綠軍的想法，還要照顧非綠軍的，例如中間選民、天然獨的想法。這就讓蔡英文的決策有許多非綠軍角度的處理方式。

即令綠軍，在很多基本議題也有不一樣的角度。例如台灣獨立，蔡丁貴「台獨、華獨」的獨派論點，就和民進黨不一樣。基進黨雖然也強調華獨台獨之別，但和蔡丁貴兩者的風格不一樣。Freddy也曾站在台獨批華獨，但時代力量似乎不支持他的台獨派論點。而Freddy前一陣子挺柯論點，也被批投機、搖擺。

若我們將激進台獨、台獨、華獨與中間選民、維持現狀、急統放在一個理性思考模型的數線去分析。我們可以確定獨派在一邊，統派在一邊。中間有華獨、中間選民、維持現狀等，這些繁雜的名詞、意識形態參雜其間，很難出現一致的共識。這當然會影響到蔡英文的決策。

統派丟一個問題：有多少人願意為台獨上戰場？除堅決台獨的人敢講要上戰場外，很多支持獨立的人雖也會說敢上戰場，但還是會說非到必要，絕不輕啟戰爭。所以以獨立推展的激怒中國，以致有戰爭風險發生，當然很危險。蔡英文不會也不敢做，我想阿扁也是這樣。

同樣的，若獨派喊說：現在和中國統一，統派要嗎？我想統派也不要。你看急統的新黨一大堆領導階層，都有美國國籍、居留權，或者子孫在歐美日香港等國家，就知道他們也不願意自己被統一。因此，從獨派喊出的所謂台灣國家定位問題，統派喊出要堅持一個中國的統一論點，對執政者來說，基本上都僅是喊爽的。

獨立是可以做不可以說。但只要有人敢挑明的說，引發兩岸可能衝突的疑慮，獨立的腳步就放緩。這是統派修理獨派的方式。但統一是可以說不可以做的事情。因此只要對統派喊說要他們放棄台灣（或中華民國）國籍去變成純中國人，統派也持保留態度。這就是獨派攻擊統派的方式。

那麼，你問我支持蔡英文力量中的共識底線是什麼？不引發戰爭前提下，往獨立的方向移動。他是綠軍、中間選民、天然獨的主張，但不是台獨激進派的看法。然而台獨激進派發出的聲量，遠大於他實際的人數。這是蔡英文的困擾。

內政改革的確無力

同志結婚（以下簡稱同婚）、年金改革、一例一休、司法改革、教育改革等，幾乎都沒有得到肯定的掌聲。會有這樣的結果，因為這不是一國之內的內政問題，而是流動在海峽兩岸的政治經濟角力問題，甚至牽動兩岸政權穩定的問題。

要回答這個問題，我想應該這樣講會更清楚：「蔡英文的內政改革是對誰的改革？」「一例一休」會使企業家將投資資本往中國移動；年金改革使軍公教向政府嗆聲，勾結中國、背離忠誠，施壓台灣政府；「同志改革」造成宗教版圖移動；司法改革會相當程度瓦解黨國體制的壓迫力量，造成國民黨的反彈；教育改革則被國內統派、中國頻頻施壓，認為台灣將背離中國，走向實質台獨。所以蔡英文的改革，其實是牽動海峽兩岸的國防與均勢。

我們可以說蔡英文的改革決心不夠，但我們卻無法回應：「若強力改革，甚至走向獨立，以致喪失政權，要怎麼處理？」這個問題就曾經以某種形式出現。阿扁執政的中後期，往獨立的方向走一大步，就引發各方統派與美國勢力（小布希罵阿扁 trouble maker）、中國勢力的干擾。許多統派的官僚洩密，導致國際間諜網破裂，國安局長邱義仁被司法追殺。蔡守訓敢用宋朝公使錢替馬英九開脫，其他司法官卻以國務機要費法辦陳水扁總統。這些都先使立委選舉大敗，後來民進黨總統大選敗選的原因之一。但有多少人將責任攬下來呢？一大堆人怪東怪西，怪阿扁、怪新潮流，就是不怪自己。

其實，怎樣拿捏內政改革的幅度與力道，沒有一個人說的準。國內很多獨派較為激進的講法，我認為都是衍自革命的思考脈絡，希望一槌定音。但理解民主改革步調的人，多數會認為事緩則圓。一槌定音是獨裁政權、革命政權會做的事情，這處事的結果，很多都有嚴重的後遺症，甚至必須以更昂貴的代價去補償。中國幾次革命，國民革命與共產革命，都說的轟轟烈烈，最後引來的，不是改革，而是另一批人當政獨裁。法國大革命、俄國大革命也出現類似的現象。

這些都不是蔡英文能講的，甚至連他本人也無法清楚。一般社會對蔡英文改革的理解叫無能、無效率、決心不足等等，這是在傳統架構中的，對政治改革的看法。我們要怎樣解讀、向社會詮釋這樣的社會現象？我們可能很難講清楚，但依照我從政治經濟學的個體基礎推展出來的思維，我認為近代國家的公民訓練、充分的資訊等，將有助於社會大眾精確掌握政府與個人的權利義務的份際，並由此推演出他們應該負的權力與責任。

舉例來說，同婚問題可以持續進行公開討論，甚至鼓勵接受申請釋憲（實際上也這麼做），釋憲結果還是可以進行各項公開討論。同婚可以從宗教來解釋，當然也可以從公民社會的權利義務來解釋。例如法國就曾對其國內約１/４的伊斯蘭教徒的各種行為，以及法國共和國這共和國體制的一些問題，進行各項討論。

舉例來說，伊斯蘭教的女教徒女穆斯林，他們進教室接受教育時，應不應該將他們的面紗摘除？進行各種討論。面紗遮住是伊斯蘭教的，摘除面紗是共和國自法國大革命以來的平等定義，所得出的結論。最後經過綿密討論後，法國政府決定所有女穆斯林都要摘除面紗。同婚也是這樣，宗教否定同婚，但「同婚」的法律理性基礎是所有人都有身為人的基本權利，在法律之前，都可以享有相同的權利義務，為何同性戀者沒有權利享有他們身為人的基本權利？

以相同的概念也可以思考軍公教退休俸的問題，軍公教退休俸的問題，其實涉及兩個深度問題

軍公教退休俸和他們所繳的保險金之間的關係，本來就存在繳少領太多的現象。這是所有保險機制、企業體制問題不太允許出現的現象，這需要社會重新解讀、詮釋。其實在法律上，很多明明是契約，但因涉及明顯不公平的現象，而被法官依公正原則，判決得利的一方敗訴。

其次，訂定軍公教退休機制，很多是戒嚴體制，或延續戒嚴體制的延續政治勢力，所定法律出現的結果。這個議題在憲法解釋上，可能不一定是現在我們解釋的方式：凡政府制訂的制度，都應該延續下去。而是應該考慮戒嚴、解嚴這個改變，乃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土地、人數，所出現的兩個政權。這兩個政權在憲法承續上是一個，但本質上是兩個不一樣的政權。就像1945年，日本戰敗，日本憲法從戰前的憲法，修憲為戰後的憲法。從體制運作上，這是修憲行為，實際上從憲法的權力來源及體制，已經迥然相異，實在不能說是相同政權，而是不同政權。戰後的修憲，應該稱為制憲。有一些日本憲法學者是這麼認為。我也是這樣在看待台灣的戒嚴、解嚴的憲法更迭。

以上所陳述的，乃是依據權利義務的基本原則，也考慮到資訊充分的討論問題，但這些都必須要較長的時間來進行，也很容易落入現在人們所稱無效率、無能的譏笑。但實際上，這樣或許會比較好，透過討論來重新讓人民知道他自己的權力與義務，那種關係絕對不是戒嚴專制體制那樣，政府給你什麼就是什麼，而是政府與人民都各自為有自我意識的獨立個體，應該為自己的權力爭取，也要為自己的義務盡責。

但內政改革無力要怎麼處理？或許無奈的要進行一連串的選舉，以更具競爭的政治體制，讓政治人物推動改革。用心觀察台灣立法院的發展，或許可以得到一個印象，民進黨的確在2016年後，在立法院全面執政，但全面執政的改革之聲，僅在選後第一個會期，其他都沒有動靜，似乎和警察辦案的手法一樣，他們在「養案」，等到快2020年，要選立委時，才來表現一下。

無法講清楚的國際現實

我對蔡英文政府目前在兩岸及外交表現，持非常肯定的態度，但這樣的成就被來自音量比較大的深藍、深綠所攻擊而失色。

台灣的國家利益，根本不在於我們堅持是一個有獨立意志的政治實體，就能保有。他是依賴美日中等國際強權制衡對抗中，存活下來，從1949到現在都這樣，然而在國民黨以往的宣傳，好像兩蔣體制有多少的國家行動自由，有人因此認為我們現在也能如此，然而這種話無法出自總統的嘴巴。

蔡英文掌權之後，很多獨派強調要拉近與日本、美國的關係，甚至不惜與中國翻臉來表忠。甚至認為不這麼做，就是錯誤，並因此大聲斥責蔡英文總統。

蔡英文總統所做的，就是他深為總統所得到的資訊，在國際賽局中，精準定位台灣，讓自己能在各方對抗下得到最大利益，更明白的說，美國對台灣的政治行動期待，也許自始就不是獨派所想的這樣。美國要的，就是台灣能配合他的國際佈局，讓他能從容和中國周旋，以增進美國的利益。而只要台灣這麼做，美國就會給予相配合的必要利益，包含提升有效的外交與國防關係，在這個架構中，台灣不表態親美，就是最成功的親美，不表態反中而獲得國際支持，就是最成功的反中。這些不就是台灣期待的最大利益嗎？但這些都是蔡英文不能講，也不應該講的內容。

變化的不確定性

未來的國內、國際局勢會怎麼變化，誰也講不清楚。誰能在2014年推測柯文哲後來的各種言論與親中、反綠（綠軍稱違背骨）呢？誰又能猜到2017年以降，川普從可能親中、友好習近平的政策，改成現在貿易大戰，又在南海對峙？原本顯現比較親台的安倍，卻沒有像美國那樣支持台灣。承受壓力的蔡英文總統，必須做各種必要的捍衛政權的作法，蔡英文捍衛政權，也就是蔡英文連任，長期是民進黨長期執政，其實就是保衛台灣政權最重要、最好的策略，但這些都只能做不能說。

總結

1. 蔡英文的權力基礎，不完全是綠軍，特別是深綠軍。因此在捍衛政權與施政目標上，他必須兼及各方需要，特別是逐漸擴張影響力的天然獨、青年選票。只要他向著獨立的方向施政，乃至只注意民主，而不全是獨立，都可以接受而支持。因為民主必然獨立，但推向獨立卻不一定民主。

2. 內政改革可以多討論，以政府的媒體影響力量，建立各種公民討論，對話的空間，讓各種勢力對話，最後凝聚共識。立法院的立法效率要提升，不能選擇時間演立法大戲。

3. 國際局勢詭譎多變，沒有深入瞭解，很難精準掌握，期盼有學術或社會地位、影響力大的人，若要批判、督責蔡英文政府，應該多深入研究，謹言慎行，這樣比較好。

4. 許多深綠軍的反應，其實是媒體與社會現象的因變數，而且是立即性。他們沒有注意到他們很多舉動，表面上是反中、反統，實際上卻逼蔡英文走上對抗、決裂的狀況，給中國有出兵、出手打擊台灣的藉口。換言之，他們把施壓蔡英文做成打擊蔡英文，以致於作了和他們討厭的統派、中國作為，一樣的效果。

心得

我對蔡英文的處境與想像，是把他當作伊麗莎白一世。他領導的英國，對內有立場親西班牙、法國的天主教徒，有隨時準備出賣他的政治勢力，也有挺英國皇室的、英國國教派。處在這種內外交迫下，他一方面要應付西班牙、法國的邀婚，以順遂他們娶得伊麗莎白一世，就等於取得英國，甚至要處理同在英倫島嶼上的蘇格蘭的挑戰，一方面又要把國內的反對勢力一一收服，以便對抗外敵入侵。

台灣的今天，真是如狄更斯所說：「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這是智慧的時代，也是愚蠢的時代；這是信仰的時代，也是疑慮的時代。」

< 資料來源：《民報》〈論壇〉｜ 引用網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