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經國日記》之紐約刺蔣案

《蔣經國日記》今年首度在美國史丹佛大學對外開放。(取自:蔣經國日記全球獨家–黃清龍揭開強人秘密 Youtube)

黃清龍/資深媒體人

 

 

「四二四刺蔣案」,是發生在一九七○年蔣經國訪美期間,台獨人士策劃的一次暗殺行動。歷史學者普遍認為,此事台灣政治發展的影響極為深遠,蔣經國在逃過一劫之後,開始起用台籍人士,推動國民黨本土化。此外,整肅異己的政治案件也比以前減少許多,處刑較寬緩,不像五○、六○年代動輒就槍斃處決。那麼當事人蔣經國,又是如何看待刺蔣案呢?已公開的蔣經國日記,或可提供一些線索。

話題要從當年的台獨運動談起。一九七○年一月一日,台灣獨立建國聯盟在海外宣布成立。一月三日,彭明敏潛逃瑞典,並在瑞典發表《台灣自救運動宣言》。同年二月八日台東泰源事件發生,江炳興等人策劃欲進行武裝革命,但最後失敗。當時陳誠已經過世,孫立人遭軟禁,吳國楨流亡美國,蔣介石部署蔣經國接班態勢已明。一九七○年初,台獨聯盟得知蔣經國將應美國國務卿羅吉斯之邀訪問美國,以爭取美國政府的援助,決定刺殺蔣經國,以此向國際社會表達台灣人的心聲。

一九七○年四月十八日,蔣經國赴美做為期十天的訪問,沿途所經之處包括洛杉磯、華盛頓,台獨聯盟成員進行了三次反蔣示威,並準備在紐約舉行第四度示威遊行。四月二十四日近中午時分,蔣經國到達紐約市廣場飯店,準備出席美東工商協會的餐會,蔣在隨扈與美國警察的護衛下,登上飯店石階、走向旋轉門門口。就在此時,康乃爾大學博士生黃文雄突然衝向蔣經國,高喊:「我們是台灣,在這裡清算我們的血債冤讎!」黃文雄拔槍時,一位機警的美方人員迅速由下往上將黃文雄持槍的手托高,子彈在蔣經國頭上約二十公分高飛過,射向飯店旋轉門方向,並沒有打到。黃文雄當場被壓倒在地,上前搶救的鄭自才也被警棍擊倒,頭部流血受傷,兩人被押進警車時,仍一直高喊:「台灣獨立萬歲!」

事發當天,蔣經國在日記記載:「十一時到紐約旅店,接見美國鋼鐵公司代表談在台建廠問題。中午到帕拉薩旅館,當下車進門時,有一暴徒向我行刺,開槍一發幸未擊中,余從容進入餐廳發表反共演說,鼓勵鼓掌有兩次。」隔天又記:「當日下午又參加美國外交協會之研討會,接著參加美僑的晚宴,人山人海,美僑聽到我被刺的消息之後,情緒激動和熱烈,我為之感動而流淚。餐後專程赴長島訪孔家,來回達三小時之久,返抵旅店已是深夜。凡是應當做的都做了,心安理得。」

這是蔣經國第六次訪美,也是最後一次出訪,此後他就沒有再出過國。事實上此行出發前,蔣經國的心情一直很不平靜,國事、家事纏身讓他無法安寧。三月九日的日記記載:「一月後將有訪美之行,必是一次不會有結果的形式訪問,余將以忍辱負重與勿妄勿求的態度與立場,以應此一外交工作。做我不想做的事,乃是精神上的莫大苦痛,但是又無法避免,不知何日才能脫離政治生活。」

此行雖是美國國務院正式邀請,但由於美國「聯中制俄」戰略正在推進,美台關係不可避免受到衝擊。這點蔣經國看得很清楚, 三月十五日記載:「美國通知將廢止金馬協議,由此可知美國出賣我國利益之計畫行之甚急,美國為其本身利益急謀與匪妥洽,為此目的,不惜出賣我台澎金馬,美國可恥,可惡。」三月二十八日又記:「美國的姑息氣氛日重一日,尼克森政府似已不顧一切執行其所謂一中一台之反動政策,余將在此情況下被邀訪美,精神之負荷可謂重矣。」四月一日再記:「訪美之行日近,預料此次訪問除了向美方表明自己的立場外,不會有任何之收穫,且將受美國輿論之攻擊,故明知其不可而為之,精神上之負擔日重。」

為了紓解沉重的精神壓力,在三月底的當週反省錄,蔣經國還以「不要做花房裡的花草,而要做禁得起狂風暴雨打擊的松柏;不要做被疾風吹散的沙丘,而要做擊不碎的花崗岩」自我勉勵。而在四月四日日記,則以雙城記表述心境,「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是智慧的時代,也是愚蠢的時代;是信仰的時代,也是懷疑的時代;是光明的季節,也是黑暗的季節;是充滿希望的春天,也是令人絕望的冬天。」

隨著訪美日期接近,蔣的心情更顯煩躁,四月五日記載:「本不想亦不願有此一行,但是既定之則行之。為此而準備各次講詞。由於處境之困難,講話之輕重需要研討者甚多,但是一切應以本身之原則與利益為出發點。天下有許多明知其不可為而為之之事。」四月八日又記:「日來因為準備訪美之行情緒不安,身心疲倦,對於一切似應處之泰然。」

四月五日當天,美國中情局代表安諾德來見蔣,兩人談了很久,但蔣在日記說「不知其所以然,令人厭煩。」幾天後美國大使馬康衛來見蔣,匯報美國與中共談判的情況,讓蔣氣得幾乎要取消訪美行。四月十一日日記詳細記載:「馬康衛來見,面告美政府本已向共匪提四月二日為召開華沙會談之日期,被匪所拒。另提四月十五日為會期,適在余訪美之前,美方認為不妥,並且匪方提此一日期之作用在阻撓余訪美之行,所以美方又另提四月卅日開會,匪方對此尚未作答。此一情況對我極為不利。如訪美之事尚未公佈,我絕對主張取消此行。但事已至今,不論是否中了美匪之計,一旦宣佈中止在政治和心理上對我而言,皆將產生不利之影響。」

蔣既須硬著頭皮訪美,行前準備自然不能馬虎,從十二日到十五日連續記載:「見周大使談此次訪美之細節,起草答記者問,其中有許多問題頗難回答。」

「此次訪美環境複雜,任務艱難,須以堅定、冷靜與沉著之態度應之。美國不惜出賣我中華民國之利益,製造一個中共、一個台灣之政策已日見明顯。」「啟程之日在即,為了安排訪問行程至感困擾。一生以應酬為苦為煩,此次訪美之接待方式如較往次隆重,將使我益感苦痛、難受。」

就在出發前一天,蔣的內心隱隱然有不祥之感。四月十七日日記記載:「行程日近,心情越煩,對於公務、家事皆有不安之感。」

隔天出發,一早先向父親拜辭,並在士林官邸與蔣介石攝影留念。十九日到達舊金山,終於與多年不見的女兒孝章一家人歡聚,心情至為愉快。順道到舅舅宋子安墳前獻花致哀,之後就飛往東岸,於二十日晚上七時抵達華府。

隔天前往美國國務院拜會,二十一日日記:「副國務卿格林引至國務院訪羅吉斯國務卿,午餐後會談(匪情、聯合國、軍援),意見不一致。七時赴白宮見尼克森,主人對此一宴會安排似花了一番苦心,對方之招待越隆重,我心越不安,此種接待根本無友誼可言。」他甚至在日記寫下︰「美國不是民主國家而是民亂國家。」一吐對美國的憤慨。

離開華府前一天他夜宿雙橡園,日記還提到:「上床難眠,夢中忽見祖母坐於書桌旁之座椅上,面目慈祥有如生前,夢中驚醒,天已微亮。遠在異國,夢見祖先,心為之異。」似乎預感即將有什麼事要發生,果然人到紐約,就遇到台獨人士策劃的刺殺案。

日記中關於訪美行的記錄大致如上,然而此行的衝擊並沒有結束。四月三十日他返程到東京,日記記載:「台獨份子卅餘人向我示威。閱十天來之台北報紙,登載有關我訪美之新聞與評論過多,可以被人視作自抬身價,為人所笑。我國報人不知以小事大知分寸與要領也。」

回到台灣後,他的心情仍然不安,甚至以「一場惡夢」形容此行,五月七日記載:「回國以來已有一週,我的心情始終安定不下來。今晨天未明即起身整理訪美記事,回想起來有如一場惡夢,亦好像是一次颱風,希望一切風波得能早日安靜下來。美國左派份子已經成了共匪的工具,對個人之攻擊和誹謗日甚一日。」五月九日調查局長沈之岳向他報告各方面對紐約事件之不同反應,蔣在當天日記記下:「值得吾人警惕之處甚多。」

紐約刺蔣案可說是蔣經國首次和台獨組織「勇武派」的對壘。在此之前,他已經開始關注海外台獨運動的發展,然而像美國行處處遇到台獨人士示威、抗議,乃至發生刺殺未遂案,對他來說還是第一次,受到的衝擊可想而知。據說蔣經國曾這樣問身邊的人:「台灣人為什麼要殺我?」這個大哉問,或許就成為他此後推動人事「本土化」的肇端。

< 資料來源:《自由時報》《自由共和國》引用網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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