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春天的童話

◎李紀 圖◎黃子欽

 

 

 

每年這一天,她們都會回來。

2月28日是特別的日子,除了閏年,二月只有二十八天。彷彿預留著某種不完整、帶有悲傷。雖然春天的腳步聲已近,冬天的冷冽卻未遠離。

2000年,二二八這一天,首都近大安森林公園的一條巷子,一早就走進許多人,穿著整齊,絡繹走入一間教會。外頭也聚集著人群,一些警察在路旁維持秩序,提醒路人留出車道。早晨的陽光在教堂對面的建築物前留下陰影,但教會明亮地迎向朝陽。

牧師正在證道,緩緩的語調談到1980年2月28日。

當天,也是末冬早春和煦的天氣,上午的陽光照進一樓住家,小小的庭院裡,植栽的綠葉顯露出日照的光澤。

媽媽當天去看守所探看父親,他因前一年年底的美麗島事件被株連,被拘押在軍法處看守所。其實,12月10日的人權日大遊行,他並未參加,是事後發生狀況,被通知前往協助處理,才匆匆從台北南下。但是,大逮捕的名單也有他。顯然當局已把他列為對象,視為統治體制的敵人。

悲劇就發生在那一天。

牧師的證道複述著悲傷的記憶,接著禱告,帶領與會者齊唱聖詩。

教會的唱詩班在鋼琴聲伴奏下唱著萬邦皆在主的懷抱享有恩寵的歌聲。

亮均和亭均隱身在教堂上方,她們的潔白羽衣有看不見的翅膀輕盈地拍動著,俯視著洋溢歌聲的教堂。這裡是她們熟悉的地方,是兩人小小年紀時的家。

唱詩班的伴奏鋼琴是小時候她們看著姊姊彈奏小奏鳴曲的鋼琴,赭紅的色彩,黑白琴鍵,在手的觸動下鳴響。聲音是熟悉的,永遠記在心裡。

亮均和亭均都看到爸爸、媽媽,他們兩人就坐在前排的位子,靠近司會的檯座。那一天以前,有一陣子,兩人好久都沒有看到父親。原先,每一天,她們都會在父親的懷裡撒嬌,在父親的笑容中入睡。她們一起聽姊姊練琴時,媽媽也常和爸爸在旁邊。那時候,教堂的主空間是家裡的客、餐廳,全家人晚餐時,阿嬤也在一起。那時候,她們很小很小。

當律師的爸爸當選省議員後,人常在霧峰,見面的機會少了。喜歡撒嬌的亮均和亭均,常常要父親抱抱。姊姊已經長大了,上小學後,在家裡的時間也少了。兩個小女孩和阿嬤在家裡,嬉笑聲不停。媽媽上班回來,她們常要媽媽講故事。有時候阿嬤會教兩人唱〈丟丟銅仔〉,是宜蘭民謠。火車行到伊都阿末伊都丟唉唷磅孔內……回宜蘭阿嬤家,搭乘火車,穿過山洞時,常常哼唱起來。

看到龜山島就知道宜蘭二結阿嬤的家到了,那裡是爸爸成長的地方,媽媽的老家在宜蘭。過年過節,回到宜蘭,是一片不同於台北的家的新天地,山和海就在近處,旁邊的河連結起來的風景就像圖畫,綠油油的稻田在風中吹拂,結穗的稻殼低垂,農人紮起稻草人,嚇阻麻雀覓食。

宜蘭的老家是阿嬤的家,台北的家是爸爸、媽媽、姊姊和亮均、亭均的家。

現在,阿嬤和亮均、亭均不在了。

每年二二八這一天,亮均和亭均都會回到台北的家。現在已是一座教會,這一天,爸爸、媽媽都會在,還有他們的朋友,亮均和亭均認識和不認識的人。

爸爸和媽媽看不見亮均和亭均,但亮均和亭均看得到他們。

唱詩班的歌聲洋溢教會,肅穆中有溫煦氛圍。

「佇彼旁榮光土地/我靈魂的祖家/我歡喜逐日進前/到彼時上天庭/我逐日愈思愈愛/到天父榮光所在/佇彼有親友聖徒/為著我在等待……」

歌聲彌漫在教堂。

這裡原是爸爸、媽媽、姊姊奐均和她們兩人的家,也是阿嬤在台北的住家。

亮均看到爸爸閉著眼睛,眼角似有淚水。她看了看亭均,亭均也看到爸爸的神情。多想在爸爸的懷裡,多想摸摸爸爸的下巴,長出鬍子的下巴讓手心癢癢的,好奇妙的感覺。

記得,有一天,從幼稚園回家的中午,看到爸爸,他難得從省議會回宜蘭出席縣民見面會,中途回家。媽媽那一天也特別從上班的公司抽空回來。爸爸一看到她們兩個,蹲下身來,抱著亮均和亭均,笑著說爸爸的寶貝長大了。

在歌聲中,她們看到媽媽遞給爸爸一條手帕,爸爸在拭淚,眼睛仍然閉著。媽媽轉頭看了一下爸爸,視線又回到司禮台。牧師的背後是樹皮仍在的樹幹十字架,樸實自然,堅毅安定,安置著信仰心。

爸爸經常忙於工作。媽媽去上班的時候,阿嬤照顧她們。姊姊上小學,她們上幼稚園時,阿嬤會到恩主公廟裡幫忙打理一些事情。中午,她們從幼稚園回家,阿嬤就會趕回來,有時候,爸爸的工作助理阿姨會來家裡看看。

1980年二二八這一天,一大早,媽媽就出門,說是要去看爸爸。好久沒有看到爸爸了,亮均和亭均好想爸爸,姊姊也一樣。但媽媽說姊姊要上學,她們兩個要上幼稚園,會跟爸爸說她們想念他。亮均和亭均事先還各畫了一張圖畫,一張是杜鵑花,一張是對面雜貨店攤架的南瓜,在童話裡的南瓜馬車載著灰姑娘,金黃色的南瓜很漂亮,她們要媽媽交給爸爸。

她們不知道,這一天警備總部軍法處在景美看守所開偵察庭,媽媽趕去出庭面會。她們也不知道,軍法處檢察官以叛亂罪起訴爸爸和爸爸的一些朋友。阿嬤在她們上幼稚園後,十一時多出門買菜,中午前就會回來。前一天,媽媽和阿嬤去看爸爸,回來後,眼眶紅紅的,不知道為什麼。當睌,亮均和亭均都聽見阿嬤在哭。她們不敢問媽媽,也沒有去姊姊房間看她彈琴,早早就睡了。

過了夏天,亮均和亭均就要和姊姊一樣上小學了。但是,她們再也無法上學。

那天,從幼稚園回家,已近中午。和往常一樣,她們回到家裡,會看到阿嬤,或是稍等一會兒,阿嬤就從菜市場回來。兩人習慣一進門就大聲阿嬤阿嬤地叫,但這一天,客廳有不認識的大人。等她們一進門,就巴著她們,直往地下室走。來不及反應,亮均和亭均就感覺一陣痛,有銳利的東西刺入身體,在聽不見的叫聲中昏了過去。

阿嬤買菜回來,亮均、亭均,叫著叫著,她走向地下室,想看看雙胞胎孫女是否在地下室。但背後一陣亂刀猛刺,她轉身回看,模糊的陌生人影,又是一陣一陣刺痛,昏迷中倒在樓梯。

不久,奐均放學回來。她走進自己的房間,要放下書包,跟在後面的陌生人用刀刺她,並且用棉被把她蓋著。那人以為她死了,轉身離開。她流了許多血,忍著痛爬到房門,反鎖起來。很害怕那個用刀刺她的人又回來,她爬到窗口,想向窗外呼救,但向著巷口的紗窗啪的一聲掉落空地,奐均也掉下去。她從空地爬進隔壁的爸媽房間,推開落地窗,進去後就伏在床舖,忍著痛,不敢哭出聲。

其實,那一天午後近二點,爸爸的祕書阿姨進來時,在客廳叫奐均、奐均的名字,一夜未眠的她想好好在主臥室的床補一下眠。進房間看到奐均蜷曲在床上,以為是睡著了,奐均聽見阿姨的聲音,微微睜眼,低聲說很痛很痛,說自己受傷了。祕書阿姨看了看她被刺破的學生服,驚慌地問,阿嬤呢?亮均、亭均呢?奐均一直喊渴,喊害怕。

祕書阿姨倒了一杯水給奐均後,屋子四處找阿嬤和亮均、亭均,並打電話向警察局報案,也打給一一九,叫了救護車。在仁愛醫院的醫謢緊急搶救後,姊姊幸而活下來。而阿嬤,亮均和亭均成為天使,在星辰的國度俯看著人間。

每年二二八這一天,亮均和亭均都會向阿嬤說兩人要回人間的家看看,是離開後幾年,家裡改成教會後的事。一開始時,沒有看到爸爸,只看到媽媽。

有一陣子,也沒有看到媽媽,她和姊姊奐均出國去了。後來看到爸爸、媽媽,是1980年代末的事,媽媽看起來不那麼年輕了,笑的時候只是讓人感覺到些微放鬆自己的表情,不那麼緊繃、嚴肅。阿嬤一直守護、顧著她們在天上的家。

一年又一年,看著爸爸頭上漸多白髮,後來,還戴了便帽。在追思禮拜,紀念阿嬤和亮均、亭均的儀式上,爸爸、媽媽都會開口和大家一起唱〈我的邦妮〉這首全家一起唱的歌。唱英文的〈My Bonnie〉也唱漢字中文歌詞。

「My Bonnie is over the ocean, my Bonnie is over the sea.」(我邦妮飄泊遠渡大海,我邦妮飄泊在國外。)

一遍又一遍,悅耳的歌聲,不同於聖歌,不同於祈禱文和啟應文。有一點感傷,幾許牽掛,呼喚遠離的人歸來,期盼和所愛的人相聚。那樣的心,好像在對亮均、亭均訴說。

亮均、亭均感覺彷彿回到從前,但又不一樣。

不一樣。從前爸爸、媽媽,姊姊和她們兩個妺妹一起唱這首歌時,是那麼快樂,聲音環繞在放了鋼琴的姊姊房間,好像每一個音符都是精靈,飛翔在家裡的每一個角落。

現在呢?每一年這一天,在改成教會的原來家裡,一樣的音符,相同的字詞,但卻像唱向遠方,很遠很遠彷彿沒有盡頭的他鄉。

爸爸、媽媽的表情不是歡喜而是哀傷,每一張臉也一樣。

「Bring back, bring back. O bring back my Bonnie to me.」(歸來,歸來,啊!快叫我邦妮歸來。)

在媽媽眼中,亮均比較喜歡跳舞,亭均比較愛畫畫,兩人都喜歡彈琴。誰先學會彈一首歌就教另一位。雙胞胎心靈相通,一個哭了,另一個會去安慰她。一個不小心跌倒了,另一個會去輕撫。兩個小女孩都喜歡媽媽在睡前講床邊故事,唱催眠曲。

亮均和亭均,兩個小天使在上方看著大家,她們看到媽媽在歌聲中流露哀傷。她們想飛近媽媽身旁,投入她懷裡,也想飛近爸爸,在他懷中被擁抱。但兩個小女孩已成天使,她們看得到爸爸、媽媽,但爸爸、媽媽看不見她們了。

也許,在爸爸、媽媽的夢裡,會看得見她們。

記得,從前,有個晚上,亭均夢見全家在宜蘭阿嬤家旁邊的河川草地放風箏,爸爸在一旁拿著相機拍照,跑啊跑啊,跟著風箏一跑,看向前方的海,看到浪花一波一波襲來,歡喜呼叫後回頭一看,爸爸、媽媽、姊姊都不見了,哇的一聲醒來,哭啊哭啊,媽媽的聲音說怎麼了怎麼了?亮均在一旁也醒來,安慰著亭均。

媽媽說,是爸爸太忙,好久沒有帶大家去放風箏,才會做這樣的夢。那個星期天,媽媽就帶大家回宜蘭的阿嬤家看沒時間回台北家的爸爸。

牧師念一段經文,緩緩流露的語句。

「如果我們所住的這地上的帳棚拆去了/上帝會給我們天上的住宅,是衪親自建造,永遠存在的……/我們住在這地上的帳棚裡,像是負重擔歎息著……/我們現在歎息著/切切地盼望著住進那天上的住宅……」

亮均和亭均就是住進天上住宅的雙胞胎女孩,她們已是天使,保持著可愛的小女孩形象。可惜爸爸、媽媽看不見在上方的她們。如果看得見,他們一定會想要緊緊抱著她們兩個,再也不放開。

爸爸是律師,因為從政當選台灣省議會議員,常在霧峰開會,往來於省議會與宜蘭之間,台北的家是中間的休息站。難得看到爸爸,每次他回來,亮均和亭均都爭著要抱抱,還爭著拿畫的圖給爸爸看。她們喜歡爸爸摸摸頭,也喜歡爸爸親親。幼稚園好不好玩啊?有沒有聽媽媽話啊?這樣的話,再也聽不到了。

家裡改成教會後,好幾年的二二八都沒有看到爸爸、媽媽和姊姊。

圖◎黃子欽

 

那些年,亮均和亭均很想念他們。後來才知道,爸爸被政治迫害,被政府關在監牢,是因為美麗島事件。其實也不是,是因為爸爸在省議會質詢時說了中國國民黨是流亡政權。

1980年二二八,潛入家裡殺害她們這對雙胞胎女孩、阿嬤和姊姊,姊姊幸而保存生命活了下來,其實是要殺害爸爸,殺害一個有正義感的律師,殺害一位敢於批評不當統治權力的政治家。殺害爸爸的心,要他忍受無法承受的痛苦,並且警告黨外政治運動者。

美麗島事件是統治者的罪行,是不當統治權力無法面對民主化發展,恐懼失去獨占的統治條件造成的。在世界人權日的遊行,一些追求政治改革的人士被暴力鎮壓,羅織叛亂罪名,被以軍法、司法審判治罪。

爸爸即使並未參加當天的主要遊行活動,也一樣未能倖免。

在看守所時,爸爸受到刑求,因為他不馴服。

選擇在二二八這一天犯下滅門罪行,是刻意為之的血腥暴力。

統治權力擔心1947年二二八事件後屈服下來的社會力,在隱忍了三十多年後,會重新站起來,會威脅黨國的殖民性專制。中華民國在聯合國的代表權被中華人民共和國取代,美中建交,《台灣關係法》維繫的是美國與台灣的關係而不是與中華民國的關係。《動員戡亂時期臨時條款》維繫的黨國獨占,面對挑戰。

獨裁統治體制的權力邪惡心,在1980年這一天,傷天害理的罪行,烙下無法清洗的惡。七歲的雙胞胎女孩在災難中失去生命,她們成為天使,對照著的是權力的魔鬼在世間的罪行。

1947年的二二八事件,台灣人集體蹲了下來,屈辱地活著。

1979年的美麗島事件,屈辱的台灣挺身起來。

1980年的二二八事件,不當統治權力想藉由滅門血案教訓不馴服的人權律師、政治運動者。

在家裡改成教會以後,亮均和亭均每一年二二八都會回來。

開始時沒有看見爸爸,因為他在牢裡。後來,有一段時間,媽媽和姊姊去美國。爸爸出獄後,也去了美國。1980年代末,爸爸和媽媽回來,爸爸已在美國哈佛大學、日本筑波大學、英國劍橋大學修習治理國家的公共行政,並且帶回他草擬的《台灣共和國基本法》草案。

「我們,居住在台灣島內和它的附屬島嶼的人,為了追求自己和後代子孫的生存、繁榮和發展:人類的平等、自由和幸福、公平、正義、互助和安全的文明社會,建立了台灣共和國。」

爸爸在他草擬的《台灣共和國基本法》前言,訴說了他的國家之愛、文化之夢。他離開台灣,在美國、英國、日本的逡巡,沉浸於學府,是為了汲取建構國家,治理政府的原理、原則。他沒有放棄初衷,沒有遺忘理想。

有一句爸爸的話:「不要看我一時,要看我一生。」

他確是這樣的一個人。

爸爸和媽媽出國多年回鄉,那年二二八,家裡改成的教會成為「在流血的地方種下愛」的象徵。

亮均、亭均看到爸爸和媽媽走進教會,兩人臉上流露風霜後再生發的新葉一般的表情。他們微笑著面對大家,在走過的通道和兩邊的朋友握手,環顧四周,像在找阿嬤、找她們兩人。

亮均和亭均喊著爸爸爸爸,喊著媽媽媽媽,但爸爸和媽媽都聽不見。

每年二二八,都會看到在政治改革運動努力的人們來到家裡改建的教會。國會全面改選早已實踐,總統也已直選。爸爸、媽媽去國多年回來後,1990年代,台灣政治有很大的變化。之前,美麗島事件奠基的民主化,促成了標榜民主和進步的台灣政黨。

爸爸在進入新世紀之前,出任了這個政黨的主席,並為黨提名的總統候選人全力輔選。在之前,這個政黨已有候選人參與過總統選舉,是一位1960年代向台灣人民發表自救宣言的秀異學者,後來流亡海外多年,解嚴後黑名單解除,才得以回台。競選時落敗於在蔣氏父子之後出任過總統的台灣人學者。

爸爸也被許多人鼓勵出來代表民主進步黨參選,但他禮讓給前輩。

爸爸投入社會改造運動,他創立了慈林基金會培養政治人物,他也發起反核四,其實宣揚人民做主的社會運動,以環島千里苦行,一圈又一圈,認識國土,深化民主意念的身體力行。他是苦行者,他信仰甘地的和平革命。他有所為,有所不為,有堅毅的心。他像一株大樹。

爸爸在詮釋慈林時,喜歡講鸚鵡救火的故事,發人深省。

一隻鸚鵡在一處森林感受到鳥獸的友誼,有一天,森林失火了。鸚鵡急忙從附近池水沾濕翅膀,來回飛到森林上方灑落下去。牠急忙救火,山神問為什麼?問有用嗎?鸚鵡答說為了感懷,牠要盡力回報。受到感動的山神啟動一場大雨,撲滅了大火,救了森林救了鳥獸。

出自佛經的寓言,動人的故事。這是爸爸的慈林志業,他投入政治的心也一樣。聖書裡有許多話語溫慰著人們的心,每一年二二八,亮均和亭均飛翔在教會會堂上方,這裡也是家。

啟應文的朗讀聲,一啟一應,牧師啟,眾人應。

「我再看見有新的天,/從前的天從前的地已過去,/……/將不再有死失;亦不將再有哀傷、吼叫、疼痛,/我的事情已經過去。」

亮均和亭均知道,這是朗讀給爸爸、媽媽聽的,也是為在天上的阿嬤和她們兩個小女孩,是為奐均――她已是大姊姊,2000年二二八這一天,她在爸爸、媽媽旁邊。從美國回來的她,彈琴、作曲、唱歌、寫書……

2000年,二二八這一天,爸爸在民主進步黨主席任期,帶領全黨輔選競選總統提名人,一位來自台南官田的律師,也是美麗島事件辯護律師團成員,擔任過台北市議員、立法委員及一屆台北市長。施政滿意度高,競選連任卻失利,大家挺他參選總統。

那一屆,中國國民黨人分裂競逐,民進黨很有機會執台灣的國家大政,打破一黨長期化。如果政黨輪替能實現,爸爸應該會從此退出黨務,甚至脫離從政實踐重建國家的想法,全心全力投入慈林志業。

追思禮拜結束後,許多新聞記者圍著走出教會的爸爸,訪問的重點大多是對總統選情的看法,大家想知道民進黨是否已做好執政準備。亮均和亭均看到爸爸面對攝影機,臉上有陽光照射的紅潤。他還有另一條路要走,簡單回應了訪談。

爸爸、媽媽和姊姊還要去北宜公路旁的墓園追思阿嬤,還有亮均、亭均,結束訪談後,走進一部小汽車離開了,一些隨著要前往墓園的人們也搭乘遊覽車,有些人開自己的車子離開,教會及周遭也安靜了下來。

亮均和亭均也要回天上的家,她們張開翅膀,隨著爸爸、媽媽和姊姊乘坐的車子,飛啊飛啊,離開巿區走上北宜公路時,青翠的鄉間風景逐漸取代高樓大廈,蜿蜒的路途延伸向北往東,正是小時候搭車回宜蘭阿嬤家的路。

兩個小天使,在車隊上方飛翔著,像爸爸、媽媽從前守護她們一樣守護著他們。爸爸知道嗎?媽媽知道嗎?姊姊知道嗎?亮均和亭均飛著飛著,要離開了。她們和阿嬤的家在天上,不在世間。她們要飛回阿嬤等候的家。

再見了,爸爸:再見了,媽媽;再見了,姊姊。

地面的風景逐漸模糊,但她們看到海面的龜山島,看到蘭陽平原許多河川的出海口。海那麼廣闊,就像天,無邊無際無涯。

阿嬤在天上的家等她們回去。

明年二二八,每年二二八,她們都會回來,會在家裡改建的教會聽牧師證道,聽唱詩班唱聖歌,在啟應文的複杳朗讀中,和爸爸、媽媽、姊姊同在,一起紀念一個悲傷的日子。

< 資料來源:《自由時報》【自由副刊】引用網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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