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應該從歐美學習的課題


台灣確實有必要瞭解歐美各國的制度與思想。原因很簡單:他們是強勢國家,台灣要自存於世,就必須跟人家打交道,對於他們的作法與想法自然不能一無所知。

不過,「瞭解」是一回事,要不要亦步亦趨模仿到底?則是另一回事。他們很多作法其實不是沒有問題,或者執法成本太高,或者帶有潛在風險,或者兩者兼具,之所以在本國沒有引發大禍,那是因為他們不論在安全跟財富方面都有充分餘裕。

也就是說,人家祖蔭極厚,先人留下來的有形無形資產太多,付得起成本,擔得起風險。有很多他們玩得起的作法,台灣是真的玩不起。舉例而言,像是幾個月前美國選舉爭議那種事,若發生在台灣外有強敵窺伺的情況下,就可能會引來大禍。

歸根結柢,這還是涉及如何理解台灣所面對的處境。台灣在地緣政治上的角色是什麼?前線國家。

在發展進程上的角色是什麼?後進國家。

在國族建構上的角色是什麼?新生國家。

這就是我們在世界上的真實地位。

我們需要的,是符合自身處境的作法,而不是「言必稱先進國家」。為了追求虛假的精緻感而模仿他們,這是沒有用的。說穿了,這跟擺拍名牌裝貴族有什麼兩樣?

寒門子弟若想提升地位,需要的是累積財富與實力,而不是模仿富家公子怎麼花錢。人家可以那樣消費是因為人家有錢,我們跟著揮霍也不可能因此躋身上流好嗎?頂多能寄生上流就已經是老天保佑了。

以台灣的角度而言,值得花更多心思的西方思想,反而不是當代歐美那些花俏論述,而是西方從中世紀晚期到近代國家萌芽這段期間的論著,像是馬基維利、霍布斯這些人,去看人家是怎麼思考政治共同體的建構?法秩序如何可能?不需要同意他們,更不需要喜歡他們,但至少,人家確實有認真思考政治共同體要如何在險惡情境下生存。

另值關注者,就是二十世紀西方極權主義的血腥歷史,哪些國家撐不住?哪些國家生存下來?撐不住的國家敗因何在?生存者作了什麼?整個通盤想過之後,應該就不至於對我們接下來擁有的戰略選擇餘地有太多幻想。而且,我們面對的情境有可能會比他們更加駭人。在歷史上,東亞的殘酷程度往往跟歐洲不在同一個等級。

這些攸關生存的課題,才更值得我們從歐美各國那邊學習。不能忘記,我們面對的處境跟當代歐美完全不同。倘若捨本逐末,跟人家在那邊玩什麼「xx制」、「xx主義」、「後xx思潮」,能夠一事無成已經算是最好的結果了;假如「有成」,多半會惹出危及台灣生存的禍患。1919年,德國社會學家韋伯(Max Weber)在《以政治為志業》(Politik als Beruf)這場演講結束時,說了一段宛如讖言的話:

「不論現在的哪一方取得表面上的勝利,在我們面前的不會是夏日的花團錦簇,而首先會是冰冷嚴酷的極地長夜…當這場夜晚天光漸亮時,現在看似年華燦爛的人們,屆時又會有多少人依然存活?」(拙譯)

我們知道,韋伯發表這場演講之後不久,就在肆虐全球的西班牙流感疫情下病逝,沒有機會見證自己的憂慮成為現實,但他這段話,卻預示了歐洲接下來令人戰慄的遭遇。那麼,等著我們的考驗,又會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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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下圖為筆者攝於海德堡韋伯故居前。

註2:上引韋伯原文如下:

“Nicht das Blühen des Sommer liegt vor uns, zunächst eine Polarnacht vom eisiger Finsternis und Härte, mag äußerlich jetzt siegen welche Gruppe auch immer...Wenn diese Nacht langsam weichen wird, wer wird dann von denen noch leben, deren Lenz jetzt scheinbar so üppig gebluht hat?”

< 資料來源:一個律師的筆記本引用網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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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陳怡凱

陳怡凱
陳怡凱律師,台大法律系、法律研究所畢業,現服務於元鴻法律事務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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