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問我為什麼跪著看完《大尾鱸鰻2》

我是一個對賀歲片相當捧場,也相當寬容的人。我是被香港與台灣賀歲片養大的小孩,不管是周星馳、劉德華、吳孟達,還是豬哥亮、林美秀、王彩樺,演出多麽爛的梗,我都能會心一笑,一掃過去一年的陰霾,在歡笑中開始新的一年。

今年我上網隨意看了觀前影評,《大尾鱸鰻2》幾乎獲得壓倒性的勝利,於是,我再次給了國片機會,帶著爸媽買了票,走進戲院,希望讓自己放鬆,好好捧腹大笑一番。沒想到這部片,它不是搞笑片,而是一部成就極高的片子,要是以後看不到了,那該怎麼辦?

《大尾鱸鰻2》不是搞笑片,而是一部「成就」極高的片子,讓人「念念不忘」的程度直逼「黯然銷魂飯」。

成就一:創下髒話最多的紀錄

邱瓈寬加上豬哥亮(還有素珠阿姨),這個卡司組合,不用懷疑,一定就是一部髒話從頭罵到尾的片。邱瓈寬以及某些天賦異稟的影評人、導演,總喜歡辯稱過多刻意的「髒話梗」,是台灣草根文化的展現。說實在的,諧音、髒話即使是台灣草根文化的一部分,也不代表創作者可以胡亂使用。我不大懂,為什麼演技派的呂雪鳳,在電影的尾聲,需要出場扮演曾志偉的媽媽,夾七雜八如瘋女人一般亂罵髒話?是為了顯示自己的氣魄嗎?

髒話,若能罵得恰到好處,安排得宜,展現人類自然不造作的情緒反應,便能激起觀眾的笑意。偏偏此片演員們的髒話,總是出現得過於刻意,又讓人不知所以然,活像個剛學會罵髒話的中二生,把髒話當標點符號使用,意義為何?笑點又何在?

我沒有仔細數過,演員們在電影中到底罵了多少次髒話,不過我可以確定,這絕對是一部讓觀眾從演出過程到步出電影,直到回到家後,還在內心罵髒話最多的一部片。

這電影成功激發了某些人展示「特定詞匯」的多樣性。(圖:網路)

成就二:首次在電影院使用多螢功能

「三螢一雲」的多螢時代即將來臨,人們將會擁有多種行動裝置與穿戴裝置。在台灣,使用智慧型手機的人,多數都有網路吃到飽,隨時在不同的螢幕上,享受不同的服務,已成為一種常態。

在電影院中,大家都不喜歡身旁有人拿出手機使用,不僅亮度會影響他人的觀影品質,更不尊重電影人的創作。不過,這一次,我在看《大尾鱸鰻2》時,整個電影院除了大螢幕之外,我身邊有好多人,都拿出手機或iPad,開始滑臉書、玩手遊或是看短片。

因為,本片幾乎毫無劇情可言,用餘光瞄個幾眼,停留幾秒便可知劇情發展。影片中又時不時出現王彩樺、林美秀、素珠、呂雪鳳、吳敏、法拉利姊、朱延平⋯⋯等「湊咖」角色,讓觀眾不知為何要安排這些橋段?跟劇情有何關係?既然電影劇情鬆散,又讓人無法入戲,觀眾拿出手機,跳到另一個螢幕,或許還能尋找些共鳴。

這是我第一次看電影不因旁人使用手機而感到憤怒,甚至,我覺得這應該是本片最大的笑點:人們自動進入了多螢時代,執行了跨螢行為。導演與編劇,為了因應時代潮流,獨具匠心安排這般巧思,實在可圈可點、體貼入微。

誰都不想在看電影的時候還拿手機出來滑,但非常時期,只能用非常的方法,大家都要聽劉德華的話好嗎?(圖:網路)

成就三:與社會議題結合——反核、撐同志、反性暴力

這幾年,台灣社會風起雲湧,經歷劇烈的改變,身為這個社會的一份子,導演與編劇又是影響大眾頗為深刻的影視生產者,腦子裡當然不能只想著賺錢,不能只有商業,還要有身負「教育」重責大任的使命感,因此,他們讓反核、原住民、同志、性受暴者、精神病患,通通都以很有「創意」的方式出現在片中。

片中有一幕蘭嶼達悟族人反核的畫面,他們以馬桶蓋頭的樣貌,操著亂無章法、嘰哩呱啦語言的形象出現。達悟族人長年抗爭放置於蘭嶼的核廢料,如今電影把憤怒、被壓迫的達悟族人當成漢人過年過節的玩笑話,這絕對是反諷,對吧?如果真的被罵,劇組就說:「我們無意冒犯原住民朋友們,大家都是中國人,不用分得那麼細!」就好了吧?(啊!走錯棚了!)」(編按:導演說法請按我

這些年來台灣社會紛紛擾擾的議題,想必也燃點起導演與編劇心中的一團火。(圖:網路)

除此之外,編劇還順便關心了男同志性行為的安全問題。有一幕,豬哥亮與連靜雯共同沐浴談心,連靜雯說自己也曾和某任男友共同沐浴,沒想到對方卻放了一個屁。放屁倒也無妨,可是這個屁,卻噴出了一個保險套。編劇大概預設,這橋段會是個笑點,但全場鴉雀無聲,沒人笑得出來。

沒人笑得出來,不只是因為觀眾渾然不知,共同沐浴的橋段何以要拉男同志「陪葬」,安排這種莫名其妙的網路笑話,更因為劇組竟然對「性」的知識如此匱乏,難道你們連保險套都不會用了嗎?竟然會讓保險套留在屁眼裡。這樣的性,安全嗎?

劇組竟然對「性」的知識如此匱乏,根本就不懂,什麼叫做愛。(圖:網路)

至於連靜雯飾演的小辣,曾經是個受性侵害的女孩,何以最後會變成一個「出來賣」的女人?我並不是說小辣的角色設定不可以是一個蕩婦、性開放的女人,但是把受性侵害的女人,直接將性開放連結在一起,是一個好的處理方式嗎?

連靜雯飾演的小辣,曾經是個受性侵害的女孩,最後變成一個「出來賣」的女人,還會講同志黃色笑話,真的是很多元 。(牽猴子提供)

不過,這些錯都沒關係,反正被罵了,只要身為女主角的郭采潔出來開個記者會說:「我也有很多好朋友都是同志,但是……(以下省略一萬字)」劇組再神隱幾天,不接電話,錢賺到了,就沒事了。至於對於弱勢族群的社會責任?別鬧了,「我們的責任就是讓大家笑」,剩下的是你們自己的事。

跪著看完《大尾鱸鰻2》

問題就是,它不好笑,錢又沒賺到。它與另外兩部台灣賀歲片的票房加起來,還不及《惡棍英雄:死侍》的三分之一。拍過《雞排英雄》、《大稻埕》等賀歲片的台灣導演葉天倫說:「這是一個重大警訊。」

也曾和豬哥亮及素珠合作電影《大稻埕》的導演葉天倫,在臉書上表示對國片的未來感到憂心,但遭網友酸爆後關閉臉書。(翻攝臉書)

這個警訊其實一直都在,電影人擔心台灣電影的環境與未來,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大環境的困難、政策無法對症下藥、創作與市場接合失敗、演員與電影從業人才培育不易⋯⋯都是台灣電影產業每下愈況的原因。

然而如今,連只求歡樂,劇本、美學、演技、攝影、配樂都不會被觀眾嚴格檢視的商業賀歲片都拍不好,我想已不是大環境的問題,也不是觀眾不給國片機會的問題,而是部分電影人自甘墮落的後果。

電影,本就是展現一個國家與市民社會對於文化的基本態度,豬哥亮引領的綜藝時代、國片中引用的本土文化,是觀眾有所共鳴的來源,也是電影題材的核心,更是劇組「愛台灣」的鐵證,可惜卻成為他們用來護航自己不用心、拍爛片的開脫之詞。拍得好不好?有沒有糟蹋台灣文化?不必問電影人,問觀眾最清楚。

從今年的票房看來,觀眾的口味早就不是乏善可陳、年復一年的芭樂題材可以滿足的,何以還有電影人還會以為觀眾都是飢不擇食,隨便剪接、安插幾個爛梗、罵罵髒話、調侃一下弱勢族群,就會感到滿足?觀眾可不會因為「愛台灣」就吃你餵的屎。當然還是有一些把屎誤認為是咖哩而買單的人,但即使如我,也將從此不再買單。

雖然我很愛台灣,但我還是做不到!(圖:網路)

《大尾鱸鰻2》結束,片尾字幕一跑、燈一亮,坐在身旁的媽媽問我,為什麼跪著?我說:「我跪著求邱瓈寬、朱延平、楊宗憲這些人放過台灣的電影吧!台灣文化不能這樣被糟蹋!」我媽回我:「不!這根本稱不上是電影,這只是把網路低級笑話剪輯、拼貼在同一個影片裡而已!這不是電影。」

台灣是小、沒資源,但可不代表我們可以沒有骨氣,沒有上進求好的意願。台灣也不是不曾拍過好的商業電影,我相信,還是有很多電影人在努力,期望台灣的電影,可以有另一番成就。

< 資料來源:《自由時報》〈自由評論網〉引用網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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