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加害者最好的朋友

好幾位在2014年323行政院流血鎮壓事件的受害者,前往行政院前院長江宜樺講座現場,質問他是否有下令鎮壓,然媒體卻紛紛把事件導向為學生抗議鬧場,可見時間的威力有多大,竟讓人對真相記憶模糊,忘了要追究責任。翻攝臉書

好幾位在2014年323行政院流血鎮壓事件的受害者,前往行政院前院長江宜樺講座現場,質問他是否有下令鎮壓,然媒體卻紛紛把事件導向為學生抗議鬧場,可見時間的威力有多大,竟讓人對真相記憶模糊,忘了要追究責任。翻攝臉書

苗博雅/斜槓青年評論員

很多人以為「時間是最好的療傷止痛藥」。其實,時間本身並沒有療傷止痛的效果。大部分情況,都是時間帶來遺忘,遺忘讓人以為自己忘了傷。直到傷口再一次被踩到,才讓人驚覺,原來一直都沒有好起來。

行政院前院長江宜樺應邀到台灣大學政治系演講,講題為「政治哲學可以改變世界嗎?」遭學生抗議。好幾位在2014年323行政院流血鎮壓事件的受害者,前往講座現場,質問江宜樺是否有下令鎮壓。最終江宜樺無法完成演講,在簇擁保護之下離場。

消息一出,許多媒體紛紛把事件導向為學生抗議鬧場,把學生描繪成一群不守秩序無理取鬧的暴民。很多當時表態支持318運動,甚至從中收割政治利益的人,也都反過來認為,被打的學生不該鬧場。

你看,時間和遺忘的威力有多大啊。

時間讓人對真相記憶模糊,時間讓人忘了要追究責任。到底是誰下令採用暴力驅離?到底是誰下令用警棍暴打致命部位?這些曾經重如泰山的問號,都隨著時間和遺忘變得輕如鴻毛,變得無關緊要。
時間帶來遺忘,遺忘讓加害者逃脫責任。江宜樺卸任後無數次公開演講、公開行程,都順利完成。直到江宜樺自己選擇踩進台大校園,才又讓人想起,當時受的傷有多痛,傷害一直都在。而這樣得到社會包容的說謊政客,竟還有臉要求受害者「理性」。

是受害者不理性嗎?只不過短短4年,加害者跑到受害者面前演講的權利,就已經大過於受害者要求真相的權利。戳破國王新衣的孩子被認為在鬧場,大眾想聽沒穿褲子的國王對著台下的受害者演講。

國家暴力的加害者可以跑到受害者面前,誇誇其談政治哲學如何改變世界。加害者應該被保護、被尊重。加害者有言論自由、有保持優雅的權利、有屬於行政院前院長的話語權,那國家暴力的受害者有什麼呢?

有一位當時被打到送急診的學生,事後被追訴妨害公務判刑5個月。在講座現場,他對著江宜樺問:「真的只有叫警察拍肩嗎?」最後,眾人只得到江宜樺風度翩翩的微笑不語。國家暴力的受害者得不到真相,甚至得不到加害者一點點最基本的反省。

為何江宜樺能夠如此優雅自信?因為他很清楚,時間是他最好的朋友,社會大眾已經遺忘曾經發生的骯髒事。什麼骯髒事?和平集會的群眾,被警察打到頭破血流,事後沒有任何一個高層承認下令打人,沒有任何一個高層有肩膀扛責任,全部都是基層自動自發要打人。

江宜樺在法院說,當天凌晨1時多就寢,清晨6時多起床「沒人打電話給我,中間發生什麼事,我都不知道」。馬英九說完全支持江宜樺下令驅離,但江宜樺竟說自己什麼都不知道。行政院長不承認下令打人,把責任推給警察;高階警官把責任推給基層。責任一推再推,隨著時間帶來的遺忘,也就這樣逃脫追究。渾身是傷的受害者若想要真相,請在30分鐘Q&A時間舉手發問,請理性。

江宜樺回到台大政治系的講題是政治哲學如何改變世界。而世界其實已經被遺忘改變了。大家已經忘記最適合江宜樺的演講題目其實是「時間如何讓人逃脫責任:談遺忘如何竄改歷史」。

如果真相不重要,那我們的社會要以什麼為基礎和解?如果歷史這麼輕易就被遺忘,那我們如何要求政客要有責任感?如果我們放任下令鎮壓的行政院長事後公然說謊,就是立下掌權者做任何錯事都不必負責的惡例。如果4年的時間就能讓未曾說出真相的加害者矇混過關,那台灣社會就永遠不會有和解的可能。

深深的傷口不會被時間治癒。清創、治療才能彌合傷痕。從江宜樺事件,我們可以看到,遺忘並放任傷口發炎只會帶來更嚴重的潰爛。時間是加害者最好的朋友,主張遺忘的人,也是加害者的好朋友。
惟有拒絕遺忘,追求真相,曾經分裂的社會才能擁有共同的未來。主張遺忘的人們或許能得到短暫虛假的麻痺,但只有面對創傷,才能真正痊癒。

< 資料來源:《蘋果日報》〈論壇〉引用網址 >
分享文章:

作者 苗博雅

苗博雅
律師、台北市議員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