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年話豬(下)

 

 
西方人對豬的評價也是好壞參半。在希臘神話裡,豬開始出現時都是以凶猛的野豬形式,而且給人類帶來災難。最有名的是「卡利頓野豬」(Calydonian Boar)和 「伊利曼索野豬」(Erymanthian Boar),兩者都是因為某位女神被惹怒了,就派了巨大野豬肆虐凡人,最後終於出現英雄人物撂倒巨豬、拯救人類。當然,這樣介紹是太過簡化了,其實希臘神話的「精彩藏在細節裡」,尤其獵殺過程所呈現的人與人、人與神的鬥爭,充分暴露人性與神性的陰暗面,即使英雄人物也不例外,或許這才是這些傳說得以流傳千古的原因。
卡利頓野豬(Calydonian Boar)伊利曼索野豬(Erymanthian Boar)

不過神話裡,同樣是女神豢養的豬,卻不一定代表懲罰,像大地之母笛蜜特(Demeter),她是天神宙斯的姐姐,主掌收穫與生機,又是正義女神,而她的「聖畜」就是母豬,可見母豬是多產、豐收、富饒與分享的象徵。但是在荷馬(Homer)的《奥德賽》(Odysseus)裡,女巫佘喜(Circe)也豢養了一群公豬,只是這些都是追隨奥德賽出征後要返鄉的部下,貪飲暴食、中了蠱,全成了豬仔。但請不要擔心,奥德賽最後救出了他們,佘喜後來也成為奥德賽三個兒子的媽,不打不相識,喜劇收場。
女巫佘喜(Witch Circe)豢養公豬

倒是這個神話是否影響了宮崎駿的《神隱少女》,希臘的佘喜是否變身為日本的「湯婆婆」,無從確定。而宮崎駿似乎對「人變豬」的戲碼十分著迷,他另一本《紅豬》卡漫,是關於一次大戰時一位義大利的戰鬥機飛行員,為了反對法西斯軍國主義,把自己變成一隻豬,是否想表達:在「好豬」與「壞人」之間,他會選擇前者。據說他曾說過:「當一個男人步入中年,他就已經成了一隻豬。」尖尾頗有同感,但不主張限於男人。
宮崎駿動畫中的豬

近代西方人對豬的觀感也人各言殊:英國首相邱吉爾說:「狗仰視人、貓俯視人,只有豬平視眾生」,是對豬不卑不亢的個性最高的禮讚,夫人暱稱他「小豬」也是一段佳話。海明威對豬的看法我不知道,只知道他曾經畫過一張彩色「豬頭」畫,還寫上「我是一隻豬」並簽名;他也曾說:「我寫作時,就像一隻瞎眼的豬」,意思是不必構思、百無禁忌,寫到哪算哪?另一位美國作家馬克·吐溫就對豬不太友善:「別教豬唱歌,你浪費了時間,牠還嫌煩。」19世紀英國經濟哲學家小彌爾(John Stuart Mill)更過份:「寧願做個不滿足的人,也強過做隻心滿意足的豬;寧願成為無法滿足的蘇格拉底,也勝過一個志得意滿的笨蛋。」是不是欺豬太甚?所以儘管他是「古典學派」到「新古典學派」最重要的承先啟後者,儘管他 16歲就開始發表經濟論文,儘管他著作等身,我卻從來不喜歡讀他的書。不是說「朋友的敵人就是敵人」嗎?
 
當然豬的最大「世仇」莫過於喬治·歐威爾,他在《動物農莊》一書裡,用「豬老大」比喻像「習大大」一樣的共匪,真是對豬最大的侮辱。在這件事上,我完全站在豬這一邊:世界上沒有一種動物比「人」更壞、也沒有一種人比「共匪」更壞,句點。
《動物農莊》封面

至於捷克著名作家米蘭·昆德拉愛狗出名,曾經把狗比喻成人類和「伊甸園」(Eden)的「聯結」;在他那本膾炙人口的《生命中不可承受的輕》裡,他安排了一隻狗和一隻豬在男女主角的鄉下莊園裡。可以想見那隻狗是全書的靈魂「人物」之一,但相形之下那隻豬簡直就是「佈景」,明顯被歧視。更糟的是,豬的名字叫「莫非斯托」(Mefisto),如果讀過哥德的《浮士德》(Faust),就知道他是魔鬼的跟班,幫忙引誘浮士德出賣靈魂。這樣命名象徵什麽?難道是受到基督教信仰的影響?因為在《聖經》裡,豬都扮演了負面的角色:在舊約時代,豬是一種「不潔淨」的牲畜,猶太人不但不能拿來當祭品,而且也不能吃豬肉;在新約時代更糟,豬常常是邪鬼寄居的「宿主」。猶太人對豬的嫌惡很可能是基於歷史記憶,當初以色列民族在脫離埃及王國統治之後,曾在曠野地帶流浪40年,遊牧者只能靠草食的牛羊提供肉與奶,做為主要蛋白質來源,至於豬有肉無奶,而且又不吃隨處可得的草,所以飼養的 CP值不高。領導者為了抑制大家對豬肉的嚮往,把這個實際的困難「化妝」為宗教信條,難為他們了。今天在美國的猶太教信徒已經可以吃豬肉製品,但宰殺過程有些講究,必須經過認証 (Kosher),和伊斯蘭教的認証(Halaal)類似。
 
但基督教信仰在西方已經式微,若看西方的流行文化,就顯示出常民眼中的豬是可愛、憨厚、有時還頗睿智、勇敢,是有本事的動物,例如迪斯奈電影《三隻小豬》裡的三兄弟、豬小弟(Porky)與豬小妹(Petunia),豬小姐(Miss Piggy)、佩佩豬(Peppa Pig)、《小熊維尼》裡的「小豬」(Piglet)、英國的奥莉薇(Olivia)、《我不笨》裡的貝貝(Babe)、《夏綠蒂的網》裡的威柏(Wilbur)、以及《Sing》裡的豬歌手甘特(Gunter)與蘿西塔(Rosita)等,無一不是健康正面的形象,這才對嘛。
流行文化裡可愛的小豬形象

其實一般人「聞豬色變」,多半是因為某些先入為主的偏見,尖尾最喜歡主持公道,對豬也不例外。這些偏見大致分為以下六大類,請仔細閱讀,以後切莫人云亦云:
 
(一) 「髒的像豬」?事實是豬很愛乾淨,豬因為皮下幾乎沒有汗腺,只在腹部有些排汗機能,所以必須在泥濘中趴臥或打滾以散熱,找不到泥濘,就只好沾塗自己的糞尿替代;但如果有溪邊或水塘可嬉水的話,豬絕對不會選擇泥沼;此外,豬若有足夠生活空間,排泄時會儘量遠離睡覺的地點,可見髒並非豬的天性。
 
(二) 「懶的像豬」?事實是豢養的豬被圈在窄狹的豬欄內,按時有飼料可吃,所以除了睡覺、無事可做。若是「放山豬」,尤其是要自尋食物的話,豬就令人刮目相看、甚至會自食其力,不管是挖掘地下的菜根或松露、犁田、打榖、拉車、狩獵、牧羊、緝毒,都很賣力;再說,種豬(豬哥)的體態有所謂「狗肚蝦腰」的美喻,如果好吃懶「做」,豈有可能?
 
(三) 「笨的像豬」?事實是豬比許多寵物都聰明,根據報導,動物的智力排名中,豬是第10名;前六名都屬於靈長類,再接著是鯨魚、海豚、大象,至於鸚鵡或貓狗,都榜上無名。試想,三隻小豬若不聰明,怎麽可能打敗大野狼?實驗顯示,豬能按鈕自動淋浴、開燈、取食,學習能力非常強。《紐約時報》(2009.11.10)有一篇「豬証明是聰明的」,報導劍橋大學 D. Broom教授實驗發現,小豬一旦接觸過鏡子幾次,就能瞭解鏡子反射的作用,所以研究者把食物藏在小豬無法直接看到,而必須透過鏡子反射才會出現的地方,小豬不會一直往鏡子後方去找,而是在23秒內掉頭奔向食物所在。
 
 (四)「胖的像豬」?在1970年代之前,人們喜歡吃豬油、吃肥肉,攝取熱量,所以培育豬種都是要求「肉彈妹」,但近半世紀醫學知識逐漸普及,人們對油脂已經由愛轉恨,所以豬種也偏愛「肌肉男」。譬如又稱為「羊毛豬」的「油脂豬」(Mangalitsa pig),在19世紀由匈牙利傳遍波羅地海各國、甚至飄洋過海到英倫三島,成為製造豬油及培根的主要豬種,曾幾何時已瀕臨絕種。所以,是人類塑造了豬的體態,豬是無辜受害者。再根據一份資料,豬也算是短跑健將,速度每小時可達11英哩,據說一般人只有7英哩,尖尾更望塵莫及,所以豬雖胖,但行動並不像胖子。
瀕臨絕種的羊毛豬

(五)「貪吃像豬」?事實上豬蠻挑食的,有科學家把   243 種菜蔬拿給豬吃,有171 種被豬拒吃,可見只要食物充裕,豬才不會來者不拒;另外豬喜歡新鮮食物,會拒吃發霉的飼料。何況豬的消化系統與人類最為相似,所以在吃東西這方面,人沒有資格笑豬。令人難過的是,有些綠營人士用「狗去豬來」形容歷史上先後治台的兩個異族政權,日本政權像凶狠的狗,吃飽就走,但中國國民黨政權則像豬,永遠吃不飽。唉,這再次証明,人類貪婪的惡名到頭來總是由無辜的動物來背負。
 
(六) 「吵的像豬」?人們對豬這一個抱怨有幾分正確,豬的確有點吵,豬的鼾聲的確不很悅耳。路易斯·卡羅(Lewis Carroll)的《愛麗絲夢遊仙境》裡,女公爵抱著的小豬,打起噴嚏震耳欲聾,就是証明。什麽,那是童話?好吧,給你科學証明:依利諾大學的 E. Curtis 教授曾測量小豬尖叫聲,可飆到115分貝,而一架兩倍音速的「協和號」(Concord)客機,起飛時的噪音只有112分貝,後者還因此被英美法等國下架停飛。沒話說了吧?
 
整體而言,豬儘管不是十全十美,但瑕不掩瑜,豬不強求人見人愛,但人類不該以訛傳訛、散播豬的壞話。最後,還想補充一個豬的美德,做為豬年伊始給民進黨政府及自己的期勉。
 
大約十年前一個暑假我到美國新澤西州,在網路上見到有一家餐廳叫「獻身的豬」,「獻身的豬」是蝦米碗糕?在好奇心驅使下,決定去一探究竟。果然在餐廳一面牆壁上找到答案:
“要瞭解「投入」(involvement)和「獻身」(commitment)的區別,不妨想想「火腿炒蛋」這道菜;母雞是投入,母豬是獻身。”
或許台灣要成為一個正常國家,需要的是更多「獻身的豬」吧。
 
< 資料來源:尖尾週記引用網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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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陳師孟

陳師孟
經濟學家,出生於美國馬里蘭州,祖父為蔣介石文膽陳布雷,父母皆為蔣介石同鄉浙江人,1歲後(1949年)隨家人自美遷台。曾任台北市副市長、總統府秘書長、民進黨秘書長。台灣大學經濟系教授退休,2020大選後請辭監察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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