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屠戶與士大夫

香港中大事件的聯想

 

小時候,每當我作出愚蠢的事情時(如跟著大孩子爬牆偷進戲院看電影被抓到等等),從沒上過一天學的母親就會責駡我是「讀冊讀去卡胛屏啊」,意思就是「書都白讀了的意思」。這句話的背後就隱藏著「有讀書就不該有劣行」的期待,這個期待和台語駡人「不識字又兼無衞生」算是前後呼應:「不識字」已夠糟糕,行為還不知「反省」,是同樣的意思。

但是這些並不意味著,沒讀書者必不知廉恥。實情卻常相反,所以會有「仗義每多屠狗輩,忘恩都是讀書人」之譏。家母出生於日本時代,沒上過學,就是台語所謂的「青暝牛」或國語/北京語的「文盲」。有一次,中秋節時,隔壁高家送了一盒月餅給我們家。高伯和我父親同在同一條近海漁船上工作,不同的是,高伯伯是電報員,家父是廚師,位階及收入都差很多。我放學回家後,(應該是小學三年級),看到月餅盒,也沒問媽,立刻打開盒子,從裏面四個月餅中,挑出我至今仍極為喜愛的「烏豆沙」後(另外三個應該是:伍仁、鳳梨和綠豆或蓮蓉),就邊吃著到隔壁找高家和我年紀相仿的玩伴去了。
沒多久,我回家後,竟被母親指著被我打開的月餅盒,打了一巴掌。我驚呆地邊哭邊問說:「為什麼?」。媽媽說:「人家才剛送過來,你就打開,還帶到伊厝去吃,這麼無教息(沒教養)!你讀冊是讀到兜位去?」。我當時聽了後,根本無法理解。多年後,始漸能體會,身為文盲的母親對「讀書人」其實是有「知識分子」的期待的,(或説是:窮仍有節,- 但,不是有「中秋節」嗎?)雖然,她應該是沒有想這麼多、這麼遠。這,日後讓我想起一篇中學時代讀過的作品。

中國第一本諷刺小說《儒林外史》(作者吳敬梓)裏面有篇〈范進中舉〉,大意是講一個讀書人拼死拼活地應試科舉都落榜,最後年近五十,好不容易終於考上了秀才,一高興過了頭,得了失心瘋,眾人怎麼都喚他不醒,最後才被職業為屠戶的岳父一巴掌打醒。(所以,「范進」等於「犯賤」?)。

吳敬梓特意為這職業為殺豬的岳父取姓為「胡」,乃係在對照於女婿之為「士」,「胡屠戶」實則對應「士大夫」。然,「胡屠」者,「糊塗」也,而一個「士大夫」只因上榜就發了失心瘋,可見,「經世濟民也者,說說而己,「士大夫」實乃「糊塗夫」也,其諷在此,其刺在此。

然而,中國清末,「失心瘋」而依附朝廷的「士大夫」漸有轉為「決心死」而力抗朝廷的「知識分子」的趨勢。1898年被斬首的戊戌六君子即是令人震撼的一例。自此,在中國,對外「書生報國」與對內「書生叛國」與「抗日」、「反蔣」交插而行,直到國共分據兩岸,攏絡「讀書人」,要脅「知識分子」,難兄難弟,一左一右,依舊並無二致。
這其中,大學乃主戰場。在台灣,依附黨國者,學生、教授在所多有,抓耙仔從校內幹到國外。所幸,同樣是學生、教授,與黨國相抗者,亦是不遑多讓,前有殷海光等,繼有彭明敏等,後有李筱峰等。這是台灣,信手拈來。
至於中國的六四天安門事件,且提一個最終骨氣化為骨灰的劉曉波之命運,即知在中共殘暴政權之下,知識分子的千山獨行之艱難。

如今,就在六四大屠殺的三十周年,台灣解嚴也三十有二載了,香港的大學生,乃至未成年的年輕男女,青春結伴,孤軍奮戰,悲涼相撑,力抗暴政,令人鼻酸,令人不捨,令人心急!一群捨身取義的年輕知識分子,面臨的是老奸巨滑。心狠手辣,如假包換的「屠夫」!

昨天之後,政論家林保華恕責:香港沒有一間大學的校長敢於出來公開譴責共產黨與警察侵入校園的行為!

此時此刻,「我們都是香港人」(中國流亡德國詩人作家廖亦武之言)。我們心急如焚,能作什麼?大家想想,我們能作些什麼?

明天,我再和德國國會議員碰面,這會是其中一個議題,一如最近以來。常常,甚至是他們先問起。

而台灣,至少此時此刻,少點「讀書人」,多點「知識分子」,我們的力量必會強些。這樣,必能震攝北京屠夫對香港大學知識分子的殘暴。

撐香港,想抗中保台的台灣人責無旁貸!

*
怎麼這麼巧,向來反解嚴,反民主、反廢核、反綠能、反台灣的「讀書人」,對港警的兇殘,對香港人的抗暴,不是視若無睹,就是冷言冷語,甚至冷嘲熱諷兼為老共遮羞?

< 資料來源:謝志偉粉絲頁引用網址 >
分享文章:

作者 謝志偉

謝志偉
東吳大學德文系教授,現任台灣駐德國代表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