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紳士;浪人,俠客

認識辜寬敏是一九九○年代的事,那時候他已是白秋之年,英姿煥發,遠洋漁業的投資順利成功,仿日本《文藝春秋》創刊的《台灣春秋》已開始發行,對台灣獨立建國懷抱志向的他,對政治之事是以文化視野觀之。這是他經歷日本時代的文化薰陶,又在台大前身台北帝國大學讀過書孕育出來的人生之貌。

出生世家,又因戰後「四六事件」影響,他從香港直接到了日本,不但斷了在台灣的成長之路,斷了台灣的大學生涯,從此滯留異地,過著闖蕩事業兼遊戲人間的生活。因讀到《台灣青年》啟蒙了台獨思想,又被日本退休外交官平澤和重的感召,成為一位極有個性的台灣獨立運動家。

辜寬敏幫助了許多人,對家鄉鹿港的回饋更是。從《日本文摘》剛結束,到新台灣和平基金會辦理「台灣歷史小說獎」期間,受他多次宴請,談話之間流露文化情懷。我們夫婦曾經應邀到一位蘇姓企業家在草山的別墅晚餐,席間還有辜寬敏和剛卸任駐南非大使的陸以正。我們也受邀到他草山的家晚餐,記得他鄰居,誠品的吳清友夫婦也是賓客。

他世家出身,但掛在口中一句話是「父親說他們家的錢是台灣人寄存的,要用於台灣。」他的獨立運動志業不同於其他政治人物募款運用,而是自掏腰包。常常在國內外報紙刊登「意見廣告」傳達台灣的信息,在關鍵時刻,表達意志和信念。

他對中國古典和日本古典的文化涵養形成某種氣質,與李登輝、彭明敏同一世代風範相似。他的近代知識和教養不同於戰後養成的中國式樣子,對於人生有一種風格的堅持。不談政治也充實,他是一個時代的政治投影,也是印記在歷史的文化像。

在我心目中,他不只是一位矢志不移的台灣獨立運動家。更兼具世家、紳士;俠客、浪人形影。說多采多姿並不為過,也豐富充實。

常記起他穿著一身白色麻紗西服,從一台使用多年的黑色凱迪拉克加長型房車走出來的身影,或站在一角手持紙菸卻不能任意吸食的場景。其實在台北中山北路的國賓飯店包廂,服務人員會貼心的在他座位放上菸灰缸,他會尷尬地抽著菸,大家也都體貼以對。

二○○七年,我進入六十之齡,本已決定從此進行一個人的文化運動,一些基金會、文化團體的主事責任都卸下了,只保留一些參與的身分。但新台灣和平基金會和彭明敏基金會幾乎同時間都邀我加入董事會,作為對兩位前輩的敬意,我加入陣容。最近幾年參與歷史小說獎決賽審及相關活動,常在言談中感受到他的心境。

之前不久,我以他為主角發表了歷史小說《蒼鷹之影》(文學台灣),作為我繼李登輝、彭明敏的《夢二途》之後的諸篇之一。他的人生跨越兩個國度,在台灣獨立建國之路編織夢想,投入心力,允為某種風範。

如今,他已離世,雖看到台灣走向民主化之路,但「國家」仍糾葛在中國的牽連。他在遠洋漁業之外,以新台灣和平基金會和台灣制憲基金會兩翼推動的志業,仍待繼續努力,以竟其業。

(作者是詩人)

< 資料來源:《自由時報》《鏗鏘集》引用網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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