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自由時報
過往的歷史創傷若不處理,「過去」就不會過去;過去不會因刻意掩埋就消失,反而會扭曲變形而持續糾纏現在、撕裂現在,然後形成新的創傷,斲傷民主正義、道德良知等社會價值。一旦社會核心價值錯亂,民主體制就不能正常穩健。
內政部長劉世芳推動轉型正義補助地方政府「中正路改名」,被盧蔣侯等藍營市長和媒體反斥「整天搞這些五四三,有的沒的。」「少搞政治和意識形態」,某些綠營名嘴也附和踹上兩腳。這些辭語,潛藏著嚴肅課題。
赫緒曼(Albert O.Hirschman)對「反動修辭」做出精確定義:「它總是披著進步外衣,而執行破壞性的論述。」他指出反動的三種論證結構:「悖謬論」(改革只會帶來惡果)、「無效論」(改革不會帶來任何改變)和「危害論」(改革可能是好的,但會摧毀其他更重要的價值,例如經濟民生)。用赫緒曼的理論,檢驗始終阻撓轉型正義的藍營,幾乎一目瞭然。
台灣從威權過渡到民主,並未落實轉型正義的歷史清理,歷史真相從未被真正還原、社會不曾對戒嚴時代進行深刻反省與檢討,以致威權統治幫兇集團的中國國民黨,迄無一人為戒嚴時代幹的骯髒事向社會道歉,他們兩手一攤,彷彿一切從未發生,甚至搖身變成政治明星,回過頭來指責你「整天搞這些五四三」。
戒嚴時代,這個黨選舉作票兼買票,中央地方雙贏執政。面對大罷免時代,他們惡習難改,繼續抄名冊造假作弊,被抓到也不認錯不道歉,反而咆哮「司法迫害、賴清德獨裁」,利用民主踐踏民主。
這就是台灣。經歷獨裁統治而未處理轉型正義的國家,會不斷面臨威權遺緒的反撲,社會若不嚴厲批判檢驗,就會形成習以為常的政治姿態,進而反噬民主核心價值與社會道德底線,即使出現反動修辭也不覺違和、不知羞赧。影響所及,於是有人說「我家前面的馬路就叫中正路,改名是想要剝奪我的成長記憶嗎?」
如果德國到處都有希特勒路,德國錢幣鑄印希特勒頭像,德國人能接受嗎?全球猶太人不會暴跳如雷嗎?希特勒的後代競選首都柏林市長並當選,這種事會在德國發生嗎?絕無可能。但這種荒謬卻在台灣上演,且無人覺得不安或羞愧。
二戰後德國經歷兩次轉型正義,戰後有紐倫堡大審,六○年代有法蘭克福大審判、七○年代末美國拍攝的電視影集《納粹大屠殺》引進德國後更引起社會的檢討聲浪。第二次轉型正義是在兩德統一後,德國政府推動處理前東德共產黨的黨產問題暨清查政治迫害案件。二○一三年,德國第三公共電視台還製作影集《我們的父輩母輩們》,再度徹底反省當年的納粹統治,引發德國家庭世代之間的熱烈討論和社會集體反思。
一個社會願意回頭凝視歷史傷痕、省思原因並從中獲得啟示,傷痕才有機會癒合,才有可能深入民族的靈魂與良知,成為民主社會不可違逆的基本價值;而所謂的「人性尊嚴不可侵犯」也才會成為德國基本法的第一守則。
若不清理歷史創傷、還原歷史真相、深刻反省歷史教誨,歷史悲劇注定重演,形式或許不同,但加害者會以反動修辭和偽裝的姿態,繼續撕裂社會、摧毀民主,直到他們重新站上統治者的舞台。
歷史記憶、轉型正義和民主鞏固,三者環環相扣。歷史記憶傳承和轉型正義是重建社會價值的基礎工程,基礎工程若不做或做得太慢,政治的混亂和反動論述勢必不會退潮,民主倒退也將成為可能。
「過去」從未真正過去,黨國遺緒反撲卻是現在進行式。掠奪和貪婪的眼光,依然在暗黑角落處閃爍窺伺。
(作者為辜寬敏基金會董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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