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志仁相關文章

《大佛普拉斯》的語言活力

《大佛普拉斯》的語言活力

文化部鄭麗君部長,在臉書上對電影《大佛普拉斯》的推薦詞寫著:「讓台灣電影史上久違的黑白台語片,再一次成為我們共同的驕傲」,準確定位這一波圍繞大佛的台片口碑風潮,實質宣告台語電影大回流。鄭部長並讚許台灣影人,面對各種困難仍持續發揮創造力,開創出一波波「台流」。 全片台語發音的《大佛普拉斯》主要演員之一莊益增,即為新世紀台灣電影復興「台流」標竿作品《無米樂》(二○○五)的導演,為台語片於一九七○年代沒落後失語數十年的台灣電影史,舉起一支本土語言大旗。 《大佛普拉斯》導演黃信堯,連結戰後台灣電影起飛的黑白台語片珍貴傳統,其優異的台語說書聲線貫穿全片,不時爆雷、不時詮解、不時提點、不時詼諧,這是本片台語演出的第一類型,平鋪直敘、沉穩說理。 第二類型則是莊益增飾演的菜脯和好友肚臍,以及其他角色之間日常台語對話,展現連珠炮國罵粗獷風和黑色幽默慧黠語調,交織出富有層次感的台語表演。 第三類型則是創作本片配樂的林生祥演唱的台語片尾曲,這首最終仿若和大佛同響共鳴的歌曲,歌者的客語腔,彷彿語言共振,充分發揮詩意的魔力,觀眾大多捨不得提早離席,必須聽完全曲,才覺得完成了在地文化的經典洗禮,在沉鬱滄桑的悠揚餘韻中離場散戲。 本片語言鋪排具有巧思,全片黑白基調講台語,而在行車紀錄器畫面的彩色片段裡,大佛工廠老闆Kevin則是講華語,也就是肚臍所講的,在社會上走跳「三分靠作弊、七分靠後壁」的語言活靈活現,情慾橫流,詐騙叢生。 當然,台語也全然不是無辜清氣的語言,林美秀飾演的師姊驗收佛像和廠方代表口口聲聲「阿彌陀佛」的唇槍舌劍,同樣滿滿的爾虞我詐。 《大佛普拉斯》的語言活力,在於重新記憶並建立台語片傳統的存在感及其駁雜的厚實感,而林生祥率領的配樂團隊融合民謠、爵士、本土小調、日式演歌風等音樂元素,也塑造了自然豐沛的台灣風情。成就了一回,台語片的強勢回歸。 (作者為「一中不合作」部落格版主,http://kotsijin.blogspot.tw/)
高志仁 2017-10-16
中華台北的深層心理機制

中華台北的深層心理機制

  台北世大運吉祥物形象取自台灣最具代表性的本土圖騰動物黑熊,開閉幕典禮表演節目更充滿台灣意象;然而,入場管制風聲鶴唳,對台灣意象的旗幟和標語極不友善,連帶使得觀眾席產生心理隔閡,警民對峙場面出現時,甚至會大叫持台灣意象者「滾出去」,這讓柯文哲市長在近日電視專訪揶揄說:「你搞到旁邊民眾都反感,那你自己有問題耶。」 柯市長沉醉於世大運一片叫好的喜悅中,對賽事期間台灣旗違禁品事件的不在乎和唬弄心態,在上述專訪表露無遺,先是不承認有設限:「我們沒有去搶什麼台獨旗子,有哪一個人說被強制沒收的?」接著立刻自己腦補:「我相信他一定不是拿旗子被趕,一定是在那裡大喊大叫被取締。」主持人追問:「這個人有叫囂大聲喊是不是?」柯回答:「我不曉得,但是我猜啦!」 誠如參與此次台灣旗運動者所說的:你不來弄我,為什麼我要大喊大叫。如果觀眾席上滿場的青天白日中華車輪旗被限制進場,難道不會喊叫得更威更大聲?這表面上講是遵循國際奧會規範,其實是遵循長久以來中華台北的深層心理機制,表演場裡的台灣意象是受到鼓勵褒揚的,華麗豐美的台灣意象演出是增益於我中華文化光彩的;然而,表演場外觀看的中華眼光,是隨時可以訓令台灣意象退場的。於是,台上眾神護台灣,台下憲警禁台灣;台灣內容,中華開關。 從台灣主流文化大勢來看,世大運台上台下對台灣意象大小眼的巨大落差,再次彰顯由於中華台北的掠奪與挪用,「台灣」擁有固著的次文化地位而難以上升為主流形象。台灣旗運動並非單一議題抗議,而是高階的國族或民族訴求,然而柯市長卻也同樣侈言民族,受訪表示世大運提升了年輕人的民族自信心,卻一貫唬弄不明說是指中華民族或是台灣民族?抑或中華台北民族?難道「年輕人」已自成民族了嗎? (作者為「一中不合作」部落格版主;http://kotsijin.blogspot.tw/)
高志仁 2017-09-08
楊導三作與中華台北

楊導三作與中華台北

  一九八三年,台灣新電影浪潮初起,金馬獎把最佳劇情片、最佳導演和最佳改編劇本頒給《小畢的故事》,甚為風光;而楊德昌導演的《海灘的一天》入圍三項(劇情片、導演、原著劇本),但沒拿下任何獎項。 相對於眷村男孩小畢,《海灘的一天》張艾嘉飾演的女主角佳莉,成長於本省籍醫師家庭;兩年後的《青梅竹馬》,侯孝賢、蔡琴、柯素雲飾演的兒時玩伴兼情侶,來自台北萬華老社區,同樣一獎未得;二○○○年坎城導演桂冠之作《一一》,台北家庭男主人吳念真和柯素雲飾演台語傳情的舊戀人,直到二○一七年之前,更未曾在台灣母國院線上映。 當年楊導這三部政治或市場不正確的作品,同時現身於今夏台北戲院,時值世大運「中華台北」名稱爭議,不無巧合,來台流亡遷占政權和在地新興國族意識引發矛盾困局,而楊導三作也部部直指中華台北城個人和集體的抑鬱與辛酸。 其中,英文名為「台北故事」的《青梅竹馬》格外哀傷,換個片名大概就是「中華少棒國手之死」,片尾男主角受傷失血癱坐路邊,旁邊棄置的電視開始放送當年得到威廉波特少棒冠軍、為「國」爭光的全民歡騰畫面,對照深夜山路無人聞問,顯得十分淒涼;之前機車狂飆經過總統府前「中華民國萬歲」霓虹閃亮牌樓,益顯虛無浮誇。 楊德昌的作品常是國族寓言,以其中常見的日本元素來看,形成台灣迷離身世的隱喻:《海灘的一天》裡高社經地位本省家庭千金,父親留學日本,就讀的北一女和台大文學院皆於日治時期創立;《青梅竹馬》的日本棒球傳統;日資參與的《一一》,男主人則在日本有個未遂的事業夥伴及一段未遂的親密戀情。從家族權威的羈絆,到文化浸染的茫然,再到自我追尋的演示,日本符號穿透其間,連《一一》的日文片名「洋洋的夏日回憶」都特別精準,因為小洋洋就是導演自己的化身,這位小學生片尾講「我也老了」,儼然楊導自白,老少合一,所以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知道別人不知道的,是小洋洋拿著相機拍別人後腦勺的作者權威。 就像《青梅竹馬》裡汽車駛過投射在台北萬華老街精美立面上的燈光游移魅影,楊導對台灣迷離身世與恍惚國族認同的關懷,較諸同時期的其他台灣新電影導演,走得更遠,也看得更深。洋洋的夏日回憶,不只是中華台北的日常,更是台灣台北氤氳的想望。 (作者為「一中不合作」部落格版主,http://kotsijin.blogspot.tw/)
高志仁 2017-08-15
28年前大四學生談「解嚴」

28年前大四學生談「解嚴」

  一九八九年四月,中國北京傳來民眾和學生陸續集結於天安門廣場悼念中國共產黨前總書記胡耀邦去世,事態逐日擴大的消息,當時我在新竹的大學教育即將結束,不自覺哼唱《龍的傳人》,民主震撼隔海共感沒有違和。 然而事後回顧,同一年同樣的四月,追求獨立建國的鄭南榕自焚身亡事件,並未以同等共感比例進入當年大四生的意識天平;那年政府掌控的傳統三台尚且派記者冒險前往北京採訪同仇敵愾,對鄭南榕事件則清一色負面討伐,彷彿亂黨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那已是解嚴後兩年。再兩年後的一九九一年,發生調查局進入新竹清華大學抓人的獨台會案,促成懲治叛亂條例和刑法相關條文的廢止,當年的清大校長,是二○○八年馬英九政府第一任閣揆劉兆玄。 今年是解嚴三十週年,然而其實台灣社會並沒有真正的解嚴,政治意識和文化氛圍沒有一個真正的戒嚴的終點,近日台灣社會各界包括蔡總統對中國人權鬥士劉曉波的悼念,其實也讓人聯想當年對天安門和鄭南榕事件關注程度的差異,也就是捨近求遠、重華輕台。又如陳前總統遭政治迫害等在地案件,反而得不到等比例的關心。 台灣是全世界最有資格、也最有必要提防中國政治與中華價值以各種形式浸染滲透的準國家,以台灣自己的立場和角度來看待和紀念劉曉波等中國人權案件,是自然而且必要的。蔡總統解嚴三十週年感言,「下一個三十年,我們要用同樣的勇氣,打造一個未來不論誰當選總統,台灣人民都不再需要擔心台灣主體性會消失的政治環境」,如此形同台灣獨立宣言的內涵,是必須以台灣本土如陳前總統政治迫害案的平反開始的,否則只是放諸華人社會誇誇其談的空洞說詞而已。 (作者為「一中不合作」部落格版主,http://kotsijin.blogspot.tw/)
高志仁 2017-07-17
金曲獎動人的一刻

金曲獎動人的一刻

金曲獎頒獎典禮,最佳客語歌手和專輯頒獎人羅時豐肯定金曲獎的語言分類,否則優秀客語創作者難以出頭;得獎的二本貓樂團主唱賴予喬隨即以客語致詞,接著領取專輯獎時並權充客語小老師教台北小巨蛋來賓講「我愛台灣」,並宣示是一個驕傲的台灣人。 這是金曲獎動人的一刻!連結最佳台語歌手得主謝銘祐全台語致詞,憂心台灣年輕人不講台語,呼籲在家裡多講台語;拿下包括最大獎年度最佳專輯的原住民族歌手們也疾呼使用母語創作,重振母語活力,中語主流社會偶發的台灣語言意識光彩迸射,金曲獎相對於同樣中華民國殘餘體制下的金馬和金鐘獎,具備語言分類的小確幸進步價值展現在此。 但這也僅止於小確幸而已,謝銘祐的《舊年》專輯、新台語電視劇《外鄉女》演出一九七○年代女工角色的新星曹雅雯獲最佳台語女歌手獎,以及新台語歌代表人物伍佰曲風多樣、歌詞講究的最佳年度台語專輯《釘子花》,今年度台語歌曲鐵三角展現在地文藝充沛的語言潛力,現實層面不可或缺的則是教育和傳播體制的培力和深耕,連結到近日台語文化界動員的台語公共電視台成立運動,以及另一方面設立民營台語台或現有電視台台語化的呼聲,都是年度金曲獎落幕後必須持續思索行動的國家文化根本議題。 (作者為「一中不合作」部落格版主,http://kotsijin.blogspot.tw/)
高志仁 2017-06-27
台灣精神,海灘「小舞」

台灣精神,海灘「小舞」

《林北小舞》上映兩週後的上週四、週五,台北票房回到首個週末的水準,或許是團體包場,終究是台灣觀眾對優質台片的支持。 作家吳祥輝大讃此片,指其「豐富的台灣元素在電影中融合自然」,「讓觀眾流暢地進入獨特的台灣情感和精神世界」,對這部「成熟開放的台灣電影」,評論可謂精準犀利。 《林北小舞》劇照。(圖源自於官方臉書) 對女主角高中生小舞而言,大人的「警匪」世界裡,父親當黑道大哥(其實是台語意為小魚的「溪哥仔」),混跡江湖但堅持原則,擁有非主流的正義形象,是女兒情感認同的對象,那揪心的「為什麼不能學你」大哉問,老爸很難招架啊! 本片在老爸黑道江湖和少女成長人生之間游移飄忽,看似拿捏不定,卻也產生了某種張力的詩意,擁有類似片中出現的《少年吔,安啦!》(少女看的影帶和模仿動作的對象)解嚴後1990年代台灣電影的古典情意和文藝風華,戲裡戲外勃發壓抑的能量蓄積綿延,文藝脈絡軌跡鮮明。 和去年上映的台片《黑白》一樣,黑幫電影你來我往的風格化對話演出,成了展演台語聲線的一個管道,《林北小舞》的語言表現也形成一大亮點,尤其本片的細膩設定,老爸講台灣本土台語,女兒和阿媽講金門腔台語,是台語人聽覺上的享受,近年台灣電影復甦主幹的新台語片有此新穎進展,誠為可貴。 以《林北小舞》影射的台灣在地政治意涵來講,滿口台語的角頭溪哥若代表台灣精神的本土情懷,跟他不親卻充滿孺慕之情的女兒,代表的就是長久疏隔之後重拾本然親子關係的根系傳承。只是父女雖各自都講台語,彼此交談卻講中語,這是否有意無意間反映當下台灣社會幾許無奈的語言現實? 本片由台獨大老總統府資政吳澧培資助拍攝。吳資政受訪自稱「台獨才是我的本業,銀行只是副業」,和全世界的國族獨立運動一樣,台獨行動擁有對抗殖民壓迫者的悲情和義憤,同時也流露追求自主自決的浪漫胸懷,前者表現在溪哥不屑黑白掛鉤同歸於盡,後者則表現於女兒在老爸犧牲後的海灘獨舞,「小舞」其名和台語「母」同音,本是父親紀念妻子喜愛跳舞的深情印記,終究也是象徵父母兒女情感傳承的生澀卻恆久的舞姿。 《林北小舞》正式預告片:   (作者為「一中不合作」部落格版主,完整版請見http://kotsijin.blogspot.tw/)
高志仁 2017-03-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