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國民若從小即被教育成不敢挺身反抗強橫，又怎能期盼他長大後能有勇氣反抗不公不義？（網路資料，民報影像處理）

本月17日報載，有一國二男生被以前同夥闖進教室狂毆，他因牢記老師曾告誡他「還手，你就跟著錯了」，始終沒還手反擊，致被打到頭破血流，到醫院縫上20多針。

這段新聞，想必能博得不少國人讚賞，肯定老師教導有方，而學生也能恪遵師訓，打不還手遠離暴力。一般家長遇有男孩在學校遭到欺凌毆打，若得知兒子並未自衛還手而選擇向老師報告，其反應大概都是「這不對，好孩子不打架」。依據這種普遍認知，上述那位男生應是做了上佳示範。

但在此也有兩項疑問。假定該國二生因放棄抵抗被活活打死，老師是否仍認為她的教誨正確？死去的學生又是否也被校方乃至廣大社會視為堅持非暴力的典範和殉道者？

在世界其他國家，「還手，你就跟著錯了」卻未必被奉為正確理念。一位美國父親得知兒子在學校被霸凌毆打未還手，可能再揍他一頓，以教訓其懦弱沒出息，不敢捍衛自身尊嚴。這在國人或很難認同，質疑是在教導小孩以暴力解決問題。但一位國民若從小即被教育成不敢挺身反抗強橫，又怎能期盼他長大後能有勇氣反抗不公不義？所謂「好孩子」不能成為「怕事孩子」的同義語。好孩子也應該是勇敢孩子。還手，未必就是錯。

校園裡的霸凌者，若是知道霸凌必定招致激烈反抗，霸凌事件應會大為減少。公車和捷運的女乘客，若是都敢以手提包痛擊色狼頭臉，襲胸摸臀案件次數應也會隨之下降。今天國人身處的社會，距離獅子和羔羊相偎共臥的理想國度尚遠，非暴力也不能被奉為絕對美德。

誠然，「還手，你就跟著錯了」以及諸多同一系統理念，也並非教導學生向暴力低頭。然而其結果則是只能孕育出畏畏縮縮的乖小孩、好學生，很難培育出敢於挺身衛護自身尊嚴、權益的現代公民。

昔年胡適曾針對當時「只能有國家民族自由，不能講個人自由」怪論，提出他的反駁，「一個自由國家，不是由一群奴隸構成」。同樣也可以說，一個內而有水準，對外有尊嚴的國家，不是由一群縮頭縮腦人民所能構成。

試看今天台灣社會，摩托車騎上人行道，中國遊客在禁菸區域大吸其菸，都未見有國人敢出面喝斥制止，更莫說捷運出現揮刀殺人兇案，乘客雖有青壯年男性，也無人敢一腳踢向兇徒要害，讓他倒地不起。

在國際場合有中國人恃強搶奪台方所持國旗，未見在場國人敢一湧而前，打他個落花流水，有中國網球女將叫囂台灣不是國家，也未見台灣選手趕上前甩她一耳光。

時下流行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話當然說得太武斷；但若說：「被欺凌的人想必是可欺凌的人」，應不是太離譜的名言。前兩段所舉各種窩囊現象，有無可能是因為國內教育，教出了太多遇事畏縮的乖小孩、好學生？

多年前我在南非工作，當時該國改為多數統治，轉型期間治安隨之惡化，武裝搶案時有所聞。但據久居當地朋友告知，搶匪多是偏好光顧華人開設營業場所，較少搶劫白人店面。原因所在不外是華人一向抱持「破財消災」、「好漢不吃眼前虧」之類哲學，遭搶也不反抗，白人則認為束手被搶是莫大恥辱，縱使店內沒有鉅額現金也開槍抵抗，兩敗俱傷也在所不惜，所以搶匪通常也是以華人為主要對象云云。

當時各位朋友談到這一現象，都不以該等白人價值觀為然，認為是一種愚勇。但國人若能多少有些這類愚勇精神，國內或可少出現些刺眼亂象，在國外也不致被中國踐踏得太慘。

前述該國二男生被毆事件，同一報刊第二天18日又報導一則後續消息，指稱兇毆事件發生後，在場同班同學驚睹暴力鏡頭，乃出現所稱「集體恐懼現象」，校方已在注意關切云云，想來該又是加強所謂心理輔導諮商一類標準作業，以安撫學生情緒。這一報導，或也很堪感慨。

近年來各級學校逢有學生車禍死亡，或家庭發生重大變故等情況，例必施以上述心理輔導諮商，以防其他學生出現憂鬱、焦慮等負面情緒，甚至形成長遠精神創傷。但事實真有這麼嚴重嗎？學生是否真有如此脆弱？會不會是被誘導到心靈脆弱，乃至一定要表現出脆弱才算正常？

猶記得一甲子前的1949，我在中國蘭州就讀國小時，平靜山城發生重大滅門血案，我的同班同學和他低兩班弟弟都和父母同遭殺害，次晨校長在朝會宣佈兇信時卻是全場一片肅然，我所屬四年甲班更是人人震驚。但這震驚也只是片刻閒事。到了課間自由活動時，大家仍是一切如常，打彈珠的打彈珠，丟制錢的丟制錢，沒有誰現出什麼震驚後遺症。當年自然沒有心理輔導諮商這些名堂，但本班各位同學，也未見誰呈現學習遲鈍、落寞寡歡之類精神現象。

所以，是否今天台灣社會把孩子想得過於脆弱，也處處過於呵護，以致把小孩嬌養成只知自己不知有人，自憐自戀又怨天尤人，自以為是又怕擔負責任的高級異形？

一個自由的國家確不是由一群奴隸構成。一個有出息的國家，也不可能是由一群文質彬彬，溫室花朵所構成。還手，你未必是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