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者的伸手和病家的放手

 

醫者的伸手和病家的放手
醫師的那雙手,奮力想要連起來的,是緣分;家人的那雙手,含著淚鬆開的,其實是一份最不捨的愛。(圖:取材自網路)

「撫遠街爆炸案我們收治的17個重度個案,傷勢實在太嚴重了,後來都沒能活下來。但是,收治這些重度燒燙的病人,卻讓當時搖搖欲墜的馬偕醫院,獲得重生。」

說這話的是馬偕醫院前院長、資深骨科醫師黃俊雄,這是一個老醫師對醫療的謙卑。1979年撫遠街爆炸案那年,他是骨科主任,是當晚醫院急救指揮的四大外科主管之一。「燒燙傷病人太難照護和治療了,當時確實有醫院拒收,甚至派警衛直接站在門口,不讓病家把人送進去。」

馬偕醫院決定不縮手,病人一個一個湧入,儘管病床不夠、人手吃緊,還是咬牙讓六神無主的家屬抱著遍體鱗傷的傷患進來。一個退休的燒燙傷病房護理師回憶,當時燒燙傷病床只有13床,病人遠遠超過這個數量,有一張床上,同時躺著一對姊妹,在旁守護的父親,心碎送走了一個、又一個。床空出來了、那父親最後孤零零地一人走出醫院的身影,至今讓她想起都心痛。

隔天媒體大幅報導,痛批拒收行徑,讚揚「馬偕是真正有良心的醫院」。當時,是馬偕醫院經營最困頓的時期,在1979年撫遠街爆炸案發生的前3年,院長羅慧夫因與董事會理念不合,被台塑集團創辦人王永慶力邀創辦長庚醫院,羅慧夫一手培育出最精良的外科人才、大批隨著他由馬偕轉檯到長庚;名醫出走、病人當然跟著流失,「馬偕醫院3年內就要倒閉!」醫界耳語四起。

一次救災的考驗,媒體頒給了「良心醫院」的匾額,留下來與醫院共存亡的馬偕人有了凝聚力;社會大眾有了信任感,病人慢慢回籠。黃俊雄回憶,「隔年,台灣首次的醫院評鑑,由台大教授楊思標帶領的評鑑小組認為,馬偕的硬體設備和被評為一級醫院的台大、榮總、高醫有差距,但在撫遠街爆炸案展現的社會責任和醫療良知,足以表彰,因此評給了馬偕『準』一級醫院;後來評鑑改制,也沿用了『準』醫學中心多年。勞保局後也以較高的給付條件邀馬偕加入,醫院營運狀況,這才好轉起來。」

所以,如黃俊雄這般資歷的老馬偕人,對於燒燙傷病人都有份不能割捨的責任心、甚至感懷的心。「燒燙傷中心賠錢,也一定要支持下去。」17位因爆炸案喪生的病人,已消失在大眾記憶中;但當時對他們伸出手的醫院,永遠紀錄下來,讓亡者生命的力量得以延續。

「是醫院更需要病人、是病人成就了醫者!」這是走過貧困年代老醫師的信念。

這回八仙塵爆,馬偕也收治了50個病人、34個是大面積的深度燒傷,此刻正處生死交關邊緣。儘管今日燒燙傷照顧的水準和病房的備置,遠遠超過了30多年前;但醫療永遠存在極限,生命最大的難題是,在醫療已無能為力時、我們還能做些什麼努力?

在第一階段緊急救援之後,現在塵爆案重症傷患的病家面臨了第二階「該不該放手」的難題。

此次受難者之一的台北醫學大學牙醫系三年級學生蘇家陞父母,堅強而勇敢地做出決定。不,事實上,是蘇同學自己為自己做了決定。由藥學系降轉牙醫系的蘇家陞,因此有機會上解剖課,對大體老師產生敬意,與父母分享後,談及自己「如果有那麼一天,也願意捐出大體」的想法。(下圖左:蘇家陞;下圖右:蘇父)

這個「說出口」的想法,讓突逢愛子意外的父母,有了做出如此難以下的決定一個依靠,成就孩子成為他心中「敬佩的典範」。雖然因大面積燒傷不適合灌注福馬林保存、未捐出大體,最後父母替他捐出可用的器官,造福了10個以上的生命。「蘇家陞」不是意外傷亡中的一個「數字」,他遺愛人間的器官已化為另一雙「醫者的雙手」。

人唯為直視死亡、才能決定如何面對人生。近年來安寧緩和醫療界積極推動的「預立醫療自主計畫」(AdVance. Care Planning,簡稱ACP),不再單純侷限在疾病或意外致瀕臨死亡之際,選擇放棄侵入性急救、拒絕心肺復甦術(Do not resuscitate,縮寫為DNR),而是希望能在身體健康或意識清醒的時刻,就能做出自己臨終前醫療的選擇。不讓「放手」成為自己最親愛家人的為難與掙扎,這樣的體貼才是「孝」與「愛」的真義,蘇家人做了最動人的詮釋。

醫療機構的伸手與縮手,可留由社會公評。但自己與親人的生命何時該放手,唯有自己可決定。

願每一次意外、災難中的痛苦和淚水,都能化為推助社會進步的力量與澆灌我們處理人生考驗的智慧。

相關連結:認識「預立醫療自主計畫」

< 資料來源:民報引用網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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