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劉冠麟（研究員、寫作老師）

前日在蘋果即時論壇投稿了一篇〈蔣偉寧與陳建仁案不能類比〉，論「造假」與「抄襲」，當時是以研究員身分，談科學研究論文可能會面臨到的難題。其實本人還有另外一個身分──寫作老師，學生年齡層從國小到高中都有。這次想聚焦在「寫作」上，與蔡正元和邱毅兩大委員，分享科學論文寫作心得。
 
一篇期刊論文大致上可以分成引言(Introduction)、文獻回顧(Literature Review)、實驗方法／步驟(Methods/Process)、成果(Results)和結論(Conclusions)。一篇論文必定會引用其他論文，尤其是科學研究，在進入實驗之前必須先向讀者交代脈絡。為什麼要做這個實驗？先前的學者所做的實驗中，得到什麼結論？那個結論有什麼需要改進的地方？通常一篇論文大概會引用幾十篇論文，更有甚者，超過百篇也不為過。這是論文的撰寫者（通常是First author或Presenting author）必須下的苦功。
 
而在引用其他論文的同時，除了註明出處之外，還必須進行改寫。幾乎每一位投稿國際期刊的學者與研究生，都要磨這一番功夫。學術論文寫作本身就是一門學問，是可以在研究所開設一、兩個學期的課程。在我剛開始上論文寫作課時，有一堂課特別重要，叫做Paraphrasing，中文意思大概是「釋義、改述」。根據Dollahite, N.和Haun, J在2006年寫的《Sourcework: Academic Writing From Sources.》，表示「A paraphrase is a restatement of another person’s ideas using our own words.」意即「用我們自己的話語去重述他人的想法」。所以引用當然不只是A說了什麼，B做了什麼，或者從C資料上得到什麼。一篇好的學術論文應當是一篇創作，用「我們自己的話」來完成的著作。Paraphrasing除了要全然地了解其他論文的意涵，還要懂得精確地將其表達於自己的論文裡。
 
那麼怎麼樣的Paraphrasing才算合格呢？首先要注意的是在重述別人的話時，不可以「超譯」或者「扭曲」別人的意思。讓我們來做個練習，試著改寫以下的文句：「小蔡這種抹黑的舉動，毋寧是一種指鹿為馬的行為。」聰明的你應該想得到怎麼改吧，我們可以說：「小蔡做了抹黑這件事，行同指花為蕉。」不僅換句話說，也保留原引文的意思，是非常好的改寫。再舉個例子，「根據研究指出，香蕉不僅沒有豐富的鈣質，還會干擾骨頭發育。」如果你改寫成「根據研究指出，太陽花不僅沒有豐富的鈣質，還會干擾骨頭發育。」萬萬不可，這幾乎變成了「竄改」，被引用的作者應該會暴跳如雷吧！我沒說過的話，你拿來引用還用錯，根本是陷害！
 
關於paraphrasing的技巧，是需要長時間努力學習的。尤其使用英語這種非母語寫作時，特別需要多花時間來練習。例如「研究指出」就可以說”It reveals/indicates/shows… ”，或者用更華麗的詞彙”It has drawn attention to the fact that… ”，這需要靠語感的培養。每一位從事科學研究的人，除了本身的研究外，還要學習怎麼寫作。畢竟一項研究如果沒有透過媒介，公開讓大家知道，即使這個成果再好、再豐碩，終究也是枉然。論文寫作傳遞了科學成果的價值，是每個科學家都必須具備的能力。然而，先前提到任何投稿到國際期刊的文章，必定要用英文寫成。英文作為國際共通語言，實現了各國科學家溝通的可能，但也成為束縛，對於我們這種非以英文為母語的寫作者而言，所知詞彙不比母語使用者。通常是看到某篇論文這樣陳述其成果與結論時，我們大概第一時間就把整段話記錄下來，又因為需要閱讀上百篇的論文，僅註記從A論文得到什麼，從B論文得到什麼，而疏於改寫。
 
回到陳建仁副總統候選人「涉抄襲」的這篇論文(Hormone Replacement Therapy and Lung Cancer Risk in Taiwan)上，此事件僅是第一作者陳冠宇（現為台大醫院醫師）在投稿《Cancer》時，被眼尖的編輯發現在「引言」與「方法」的部分，有從其他論文直接摘錄的文句，並通知陳冠宇進行修改。投稿的國際期刊都有其審查機制，很少有直接投稿直接錄用的。通常是投稿之後，經過一段時間初審，回復完初審意見，比較嚴謹的期刊還會有複審，等把所有初審、複審的問題解決後，才會被刊登。所以這件被指控抄襲的論文，其實根本就不是抄襲，而是在審查階段時，針對評審的意見進行修改。而這篇早在2007年被刊登的論文，不僅沒有所謂的抄襲瑕疵，還對醫學研究有著不可抹滅的極大貢獻。陳冠宇是台灣的研究人才，被蔡、邱兩位委員抹黑到這種地步，對同樣從事科學研究的我而言，感到痛心疾首。
 
也許你會問，如果這件事沒那麼嚴重，為何還是爆發了「抄襲」的新聞？就因為研究的機構叫做台大，台灣最強學術研究單位之一，對其學生教育與研究非常嚴謹，絲毫不馬虎，還立即召開倫理委員會。這不是醜聞，反而讓我們看到第一學府是怎麼教育他們的學生，令人敬佩。
 
上次那篇〈蔣偉寧與陳建仁案不能類比〉刊出後，有網友笑我天真，蔡正元委員與邱毅委員怎麼會不知道此事件的來龍去脈。我解釋了這麼多，也只是白費唇舌。選舉快到了，任何抹黑及栽贓是不需要理由的。我想起蔡正元委員曾經罵何大一是「三七仔」，邱毅委員說這些研究人才都是「蛇鼠一窩」，到底為何政治黑手要不斷汙染科學研究這塊領域呢？大部分的選民都不曾有科學論文寫作的經驗，善良一點的可能就誤信了這些抹黑的話。但這些都還好，這抹黑舉動背後傷害的卻是台灣的學術研究，對於研究人才如此打壓，有哪個民主國家會做出如此荒謬的事？
 
蔡正元委員是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經濟學系博士候選人，而邱毅委員曾經在美國康乃爾大學進行博士後研究，兩人對於學術論文研究與寫作，肯定比我懂得多。我以一個中學寫作老師身分來分享寫作心得，簡直是班門弄斧。或許，蔡、邱委員需要的不是什麼寫作課，而是公民與社會、道德與倫理之類的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