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周子瑜,想到台灣的四百年路

    

作者:林冠志(國立臺灣大學國家發展研究所碩士生 / 臺東人)

 
徹夜難眠。
 
周子瑜道歉的畫面,想必撼動了臺灣全國上下人民的心,不論你平日是否關心臺灣的政治,看見一個十六歲的臺灣女孩,蒼白顫抖的念完「道歉聲明」,如此無助,如此徬徨,卻沒有人可以幫上忙的感覺,這個畫面是如此的強烈。
 
這不只是周子瑜的身影,而是臺灣在世界上孤單獨行的身影。
 
是的,從張惠妹唱國歌事件、陳鏞基說臺灣隊事件、廣大興漁船喋血事件、再到周子瑜道歉事件。我們發現,生活無處不是政治,政治的問題不解決,中華民國體制的問題不解決,我們臺灣就永遠不是一個正常而健全的國家,國族認同這樣的事情就會不斷地持續發生,最後受傷的還是臺灣人自己。
 
想起小時候,阿爸常常說:「咱是臺灣人,你是臺灣囝。」
 
阿爸的話,在我上小學後,受到很大的掙扎與衝突,課本裡教的、學的,怎麼都跟阿爸告訴我的不一樣?課本教的,是黃河、長江、聖母峰;春秋、周易、秦始皇;學校給的,是臺語是低俗的、臺文是沒有字的、布袋戲是粗鄙的、臺灣小吃是不入流的、臺灣廟會是不登大雅之堂的。
 
反正,所有關於臺灣的一切,都不是一個「高尚的文明人」該做的。
 
當時年幼的心靈受了傷,心底埋怨阿爸亂教,一個才幾歲大的孩子,努力捲舌學會華語,努力地想洗去身上關於臺灣的印記,努力做個「堂堂正正的中國人」。就像六零年代的黑人想努力洗掉皮膚的黑色,看能不能成為白人那般。直到有天,發現洗掉的不是黑色,是紅色,是鮮血。
 
是的,直到有天,我發現自己變成了祖先不認識的人。
 
我知道中國的五十六民族,卻連臺灣原住民有幾族都不知道。
 
我知道張大千、徐悲鴻,卻不知道臺灣巨匠陳澄波、倪蔣懷、黃土水。
 
我知道華北平原的農作產量,卻不知道嘉南平原一年幾收。
 
我知道八年抗戰,卻連臺北被盟軍進行大轟炸過都不知道。
 
我知道秦嶺和珠江,卻完全不知道玉山和濁水溪。
 
我知道孫文是廣東香山翠亨村人、蔣介石是浙江奉化溪口鎮人,卻不知道臺灣自己的政治家蔣渭水是宜蘭人、林獻堂是臺中人。
 
瞬間,一種強烈的恥辱感油然而生。
 
再長一些,接觸到二二八事件的史料、臺東泰源六烈士起義、陳文成事件、林義雄事件、美麗島事件,以及徹底震撼我的那把烈火-鄭南榕自焚案。
 
拖著疲倦的身心,深深地問自己「我,到底是誰?」
 
原來,花了二十多年的時間,所追尋的那個模樣,想努力成為的那個中國人的模樣,竟是一場騙局、一場空。
 
努力重拾生疏的臺語,努力用生硬的臺語和父母親溝通,想彌補空白的二十餘年,多的是歉意,多的是愧疚,父親的皺紋多了,笑著對我說:「你臺語,有進步喔!」天知道,那個當下我心中是多麼悔恨。
 
再回到周子瑜事件,臺灣人為了生存,必須言不由衷地說自己是中國人、是中華臺北、是臺澎金馬、是中國臺北屏東區,必須低聲下氣的道歉。
 
身為臺灣人,錯了嗎?
 
能不能讓國族認同的問題,就在我們這代結束?我不想再看到同樣的悔恨,繼續出現在我們的下一代身上。就讓這些錯誤,停在我們這代。就讓下一代,能擁有一個完整而正常的國家,不必再為了身分認同的問題,糾結多年。期盼著,有那麼一天。
 
有那麼一天,臺灣總統在聯合國的墨綠色大理石講座上發表演說。
 
有那麼一天,新聞播報的是行政院長到桃園機場迎接英國首相。
 
有那麼一天,奧運上臺灣隊國手們進場時胸口繡的是大大的「TAIWAN」 。
 
有那麼一天,我們的軍艦戰機是以賽德克、黑熊、藍鵲、蔣渭水命名。
 
有那麼一天,我們能光榮而大聲地在世界各地說著「我是臺灣人」,且再也不用擔心是否要道歉或是被辱罵。
 
「Let me stand up like a Taiwanese ! 」黃文雄在刺蔣後,對著壓制他的美國警察這麼大吼著。就讓我們像個臺灣人一樣的站著吧!站在風雨中,站在逆境中,站在歷史的大浪上,扎扎實實地站在我們自己的國土上。黎明前的黑夜,總是最幽暗的。而這條漫漫夜路,我們卻已經走了四百多年。
 
天,是該亮了。

< 資料來源:蘋果日報【即時論壇】引用網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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