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明雄／政治受難者

最近常撰寫白色恐怖時代的故事，不禁又從書堆中找出姪女施蜜娜年前出版的書：《沒臉的人》 。她身為施明德的女兒，從小耳染目濡，18歲就能用文字傾訴她對白色恐怖深刻傷痛的感受，文字生動詞句順暢感情充沛，難得。

這是我第三次重讀她的書，這篇文章算是讀後感吧，但她的文字的確令人震撼深深地剌痛我；她說2013年某日和妹妹、父母、以及柯姓友人去國家檔案室，調看泰源革命五位烈士的檔案，檔案室的辦公人員百般刃難，遮掩了告密者的姓名，遮掩了行刑前後的照片，那些公務員是台灣納稅人養成的公僕，不僅刃難，還咆哮要叫警察！

其次，述說她父親在當黨主席和立法委員時，有天民進黨首任黨主席江鵬堅律師，託人帶來一箱文件，她說父親打開一看嚇青了臉，心情十分痛苦不安。江律師那時擔任監察委員，已罹患癌症住院中，江律師在黨外時代就以情操高尚為人公正無私深得人望，所以才被擁載為首任民進黨黨主席，明德出獄後，也和江律師時有往來，覺得江主席真是一位傑出的人才。

然而在他送來的文件中，首先承認自已是調查局的線民，箱中有五百多件文書，裡面有許多大伯施明正的文稿，都是投向《台灣文藝》或是其他刊物的稿件影印本，文稿上都蓋有經過調查局人員審查過的戳印，抱病來訪的江主席向明德說，自他擔任線民後，從未作過危害或出賣台灣人的情事，但為了清白走完一生，他坦誠向時任民進黨黨主席的明德認罪，從這一事件來看，國民黨特務頭子為了掌控台灣的一切，在戒嚴時期連反對黨的主席都被逼迫威脅成牠的線民，江鵬堅律師逝世後，我當時也從加拿大返台參加他的告別追思禮拜，多年來在明德家過節過年喝酒聊談，他一直沒有提到江律師的線民事，這次從姪女的書中才得知，讓我驚嚇心跳。

其三，姪女從小就喜歡聽曾任父親辦公室主任惠君阿姨說故事，她專門研究白色恐怖時代的歷史事跡，她說一些女性政治受難者遭受非人道暴虐的史事，令人髮指毛骨悚然。柏楊先生也在他的書中描寫過女性政治犯被刑求的方式，筆者受難時也聽過，柏楊先生這樣寫：特務把裸體的女政冶犯的大腿打開，架在一根繩子上拖，直到她的陰部流血不止，有時候就在刑求中死亡；刷陰道則是用一根牙刷在陰道裡刷，刷到受害人哀哭啼叫無法走動，鮮血流淌在地板上。在這種酷刑下，有的事無的事，連偷挖古井偷駕火車的事都可能押名承認以求解脫。可惡的加害人，你在哪裡？

最後我也要說1963年代，親身在牢中看到的一個被酷刑後的實事。

一個姓陳的金門人，時任金門調查站的小專員特務，但他承辦過許多刑求陷害金門人關進政治大牢，甚至槍斃好多人，但壞事作盡，最後也輪到自已被鬥爭逮進偵訊室，這次他是被偵訊刑求的對象。特務審問他有否參加匪諜罪行，是共匪派遣來金門臥底的潛伏份子，他當然否認，並以曾嚴厲刑求承辦審查過數十件匪諜案，替黨國精忠報效絕對不是匪諜，說到淚流涕湧慷慨激昂，但偵審的特務知道諜對諜的門道，不用嚴刑難以讓頑固份子低頭，於是特務叫他脫光衣服，用粗麻繩將他綁坐在有靠背的木椅上，然後又用一條細繩子纏困著他的陽物陰囊，在偵訊室內拖拉著走。他知道一招供寫上自白書，此命難保，不過人的忍耐度總是有限度，他是過來人，人類到達極端痛苦時，嚴刑拷打一定勝過一切，他招認寫了自白書，但他聲淚俱下，以曾替黨國破案過許多匪諜案，跪求領袖蔣公饒留他一命。

金門陳轉送警總看守所後，先前被他陷害刑求的金門人有的判無期徒刑、十五年的、十二年的、十年的……競相將他過去的歹行缺德傳進牢房，他進牢房後為了療傷，想向難友討一杯尿水療治都沒有人肯給，最後他只能每天清晨早起喝自已的尿，大哥施明正把他的故事寫成一篇「喝尿者」 ，1983年得過吳濁流文學獎首獎。

現今《促進轉型正義條例》通過，真相調查委員會應該緊快追尋那些虐待男女性政治難友的加害人，將他們的嘴臉罪行公置於世，替死難受害難友在天之靈得於安息，就像以色列人追捕毒殺虐死猶太人的納粹黨徒一樣，公平正義人權才能伸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