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大稻埕」那樣的年代

喝茶互動,言談間,友人A兩度使用了「這就是島國思想」來評論台灣人,我了解她想說的是台灣人心胸狹窄、目光如豆、沒有國際觀,但我覺得,用這個詞罵台灣人就跟動不動說台灣「鎖國」一樣,是脫離脈絡的。想想看,台灣人數十年活在戒嚴體制下,海邊不能隨便接近,山區是軍事基地,參加讀書會有可能無緣無故被抓去槍斃,在海外資助台灣民主運動的人要不就是被列為黑名單回不來,要不就是回得來、出不去、然後「被自殺」,試問,這樣的恐怖氛圍下,誰敢發展國際觀?誰不是覺得保命要緊、賺錢最可靠?

如果要罵台灣人沒有世界觀,只關心自己的小確幸,那起碼也要看看這種性格是怎麼養成的,那絕對跟「島國思想」比較沒關係,跟「威權統治」比較有關係。

如果對台灣戰前的社會狀況有一點點基本的了解,就會知道,那時候的台灣人,是跟世界接軌的。講到這裡,另一位朋友B就很有感觸地說,她最近看了「紫色大稻埕」,好驚訝,原來台灣曾經有過那樣的年代!

友人A第一次用島國思想這個詞,是說到台灣媒體,我提醒她台灣媒體背後是黨政軍勢力耶,講到這,她倒是很有敏感度地說,一開始,她覺得「文茜世界周報」很不錯,心想,台灣終於有個節目是有全球格局的,不過,後來她越看越不對,怎麼每週六晚上一定是在講中國有多好?怎麼「文茜世界周報」好像變成「文茜中國周報」了?所以,後來她就不看了!

第二次,是談到台灣2300萬人要服務全球4000萬「僑胞」的荒謬,A說這就是島國思想,我說,這怎麼會是島國思想,這是大中國思想吧,是在台灣島上硬是套了一個大中國的幻想,且看中華民國跟多少國家有「領土爭議」,就知道我們打腫臉充胖子的大頭症已病入膏肓。台北市到處是中國的地名,中華民國會稱自己是中國的台北,也就理所當然了。

國民黨把台灣人關在籠中數十年,當台灣人久而久之不會飛了,就反過來罵台灣人「島國思想」也異想天開、想飛?國民黨花了數十年想把台灣人改造成中國人,現在,台灣人要做台灣人、不做中國人了,想面向世界、不想被鎖入跟中國的依賴關係,就被罵是「鎖國」。如果我們不去思考這類的批評從何而來,就很難看清問題的根源,然後對症下藥。

其實,「連結」是人類自然的本能,當一個人對外面的事情沒有興趣、無法向外連結,主要是因為缺乏獨立健康的人格,我們是典型的斯德哥爾摩症候群,長年被綁架,後來即使重獲自由,還會感謝綁架者,對綁架者念念不忘,腳筋早已經被抽斷了,即使去掉了腳銬,也沒有行動力。

我們不應該小看黨國體制、恩庇侍從主義長年下來對人格所造成的扭曲與傷害,回想起自己成長的歲月,看似甜蜜安詳,但現在看起來,就跟活在北韓社會中沒有兩樣。要「治療」此種性格的扭曲,我們需要的是更公平的制度,更平等的發展機會,然而,在國民黨黨產重新變成台灣社會關注焦點的今天,我們看到,包山包海的黨營事業、子孫公司、附隨組織,一直傳承、變形,無孔不入穿透台灣人生活的各個層面,國民黨侵占國家土地、侵占平民財產、用政策製造階級分化的不公不義,仍舊是現在進行式, 如果不點出這隻房間裡的大象,卻一味歸咎台灣人的「島國性格」,實在是有失公允。

想想杜正勝當年把台灣地圖躺下來改成面向太平洋的時候,受到了多少的阻力,這個阻力完全不是來自於台灣人的島國思想吧!到底是誰不肯換個角度看台灣、看世界呢?真正的島國精神,應該是冒險進取,多元開放,對新知識充滿好奇,對外來者擁抱歡迎的。我們之所以「身處於海洋之中,卻沒有海洋文化的思維與涵養」(借用郝明義的話),主要是因為某個佔地為王的流亡政府,把番薯形狀的海島台灣當成狀如秋海棠的中華民國來統治,長達近70年的後果。

我們的問題不是島國思想,是脫離現實!

就舉一個簡單的例子,席間我們談到陳文成事件,她們兩位都沒有聽過,然而,如果不知道陳文成事件,我們有可能理解最近發生的憲兵事件嗎?我們有可能理解2013年發生的洪仲丘案嗎?

當然,我們不需要通通都是歷史專家,我們需要的只是常識的直覺:當我們發現自己對文化大革命、南京大屠殺、或納粹集中營的歷史,比對白色恐怖的歷史更熟悉,當我們聽見新聞主播說出「陳澄波本人也十分緊張」的話,一定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 資料來源:三際信息站引用網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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