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台南市議員選舉後，賴清德選擇正面迎戰，賭上自己的政治生命，力抗長期影響台灣地方自治的「賄選」的魔影。圖／民報資料照

2014年12月25日，永華市政中心旁的西拉雅廣場布置得喜氣洋洋，台下觀眾席早早被準備觀禮的市民坐滿，這是賴清德第二任台南市長的宣誓就職典禮。率全國之先，選舉中採取不辦造勢晚會、不設競選總部、不插競選旗幟、不立選舉看板、不使用宣傳車等「五不」方式，仍拿下七成三、全國第一高得票率連任的賴清德，在以書法寫出台南市三十七個行政區的大紅面板前，對台南市民承諾，將帶領市府團隊，讓台南大步向前，再造榮光。

典禮結束後，賴清德轉往台南市議會，向新科議員們祝賀，並以觀禮者身分參加台南市議員宣誓典禮。孰料，最後賴清德鐵青著臉走出市議會。

賄選、跑票頻傳的議會

民進黨在2014年台南市議員選舉中，於總數五十七個席次裡，拿下二十九席過半席次，國民黨只拿到十六席，無黨籍十一席，台聯一席。當天的議會正、副議長選舉，外界都認為民進黨推出的賴美惠可順利連任議長。誰也沒有料到，國民黨的李全教拿到二十九票當選議長，賴美惠僅拿下二十六票，顯然，民進黨議員中有不少人跑票。

那一天，台南市議會籠罩在黑金和賄選的重重陰影中，被視為民主聖地的台南市，也因這場正、副議長選舉蒙上陰霾。這對在政治路上一路順利的賴清德，更是沉重的打擊。在媒體鏡頭前，賴清德臉色鐵青的發表「少數民進黨團成員抗拒不了誘惑，跑票行為『讓台南的民主蒙羞』」等一席話後，不發一語走回市政府。

時任台南市議員的郭國文，回想起這件事，情緒依然激動。他說，一開票就不太對勁，民進黨明明有過半席次，賴美惠的票數卻一路落後，「只有十六票的人屢屢超前，選舉結果翻盤，對我的衝擊非常大！」

郭國文不禁想起，2006年他以民進黨台南縣黨部主委的身分，受邀到台南縣議會議員就職典禮觀禮，看到議員投票選舉正、副議長時，檢調就在二樓架著攝影機當場蒐證。當年台南縣議會賄選疑雲籠罩，事後郭國文也曾被地檢署找去勸同黨議員「如果拿錢要承認」。「沒想到時隔多年，民主仍然沒有進步，正、副議長選舉買票成為默契、慣例，好像是社會可以默許的，到底要怎麼解決地方政治長久以來的沉痾？」

場景回到議長選舉當天的台南市政府，當日下午已排定賴清德第二任市長的第一場市政會議，所有局處長都在等賴清德回來開會。賴清德並沒有取消會議，只是以少見的沉重表情出現，沒有人敢多說什麼，大家依議案內容嚴肅地開完會。

沒有人知道，一直相信民主政治、牢記從政初衷的賴清德，在那一天，內心的失望和打擊有多大；也沒有人知道，台南市議會劃下這個難堪的註記十天之後，賴清德會選擇正面迎戰，賭上自己的政治生命，力抗長期影響台灣地方自治的「賄選」的魔影。

十天的掙扎與試煉

一開始，賴清德並沒有立即決定拒絕進議會備詢；他一直在思考下一步該怎麼做，也專程去高雄，請教在他從政過程中，對他亦師亦姐的高雄市長陳菊。

「菊姐的意思是叫我『委曲求全』，」賴清德回顧此事時說。那幾天前行政院長謝長廷剛好到台南，拜訪長住在台南的前總統府祕書長葉菊蘭，葉菊蘭邀賴清德作陪，他也請教謝長廷這個問題，謝長廷也建議他，還是要進議會正面對戰。

政界的前輩建議如此，但是有幾個影像，在賴清德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一個影像是25日當天，正、副議長選舉前，賴清德一進市議會就到各黨團辦公室向議員們一一握手致賀，到無黨聯盟辦公室時，所有議員站起來和他握手，唯獨李全教叼了一根菸，傲慢的坐在椅子上。

另外一個影像，是讓台南人和媒體都印象深刻的畫面，當選議長後的李全教，28日舉行記者會，在媒體前公開撂話：「台南市議會以後我說了算，賴清德要聽我的話！」

李全教任命的市議會機要祕書周五六（前台南縣議會議長，曾涉入議會副議長賄選案），更氣勢凌人地去市政府一樓一樓巡視，宛如耀武揚威的宣示主權。

一想到這些，賴清德很擔心。他看李全教那一夥人的架式，擔心以他們做事的模式，一定會給市府各局處長壓力，會讓他在前四年市長任內，好不容易建立清廉執政、以人為本的市政本質受到影響。

「要改變市府的文化不是那麼容易，以前公務員是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做不錯，議會想怎麼樣就配合，但錢都沒有花在刀口上，如果好不容易建立的基礎被破壞，以後議長、議員要求的事，局處長不是配合行事，就是會辭職下台。」賴清德說。

除了這些背景之外，讓賴清德真正下定決心不進議會有幾個原因：一、太多民進黨支持者打電話到市府罵，很多支持者過去長期從事民主運動，勇敢走上街頭抗爭，結果他們支持的民進黨議員竟然跑票，這讓支持者很痛心。二、民進黨固然有五個議員跑票，但有更多是被接觸卻沒有跑票的人，清清楚楚跟賴清德說出事實內容，讓賴清德不能視而不見，「即使委屈也難求全」，他回溯當年這個事件時，再度重申這句話。

元旦假期過後，賴清德召集幕僚開會，和市府團隊研究，進議會備詢會有哪些問題、不進去備詢又有哪些問題。法學出身的市府祕書長陳美伶引用地方制度法條文，表示地制法規定地方首長需在總質詢期間進議會報告，但並沒有規定市長要天天進議會備詢。至於預算問題，當年度的市政預算已在上一個年度通過，中央補助款雖然需要議會同意市府先行墊付，但可以併決算辦理，也不會有影響，重大施政仍能順利推動。市府團隊討論的結果，認為市長不進議會並不會影響市政運作，且局處長均依法向議會報告及備詢，法制上並無違背。

賴清德當下也決定，要跟台南市市民訴求，地方政治長期以來被把持，讓縣市長或鄉鎮長無法順利推動工作，因此要進行一場黑金改革，讓陽光照進來，除了不進議會，他也要推動修改地方制度法，讓正、副議長選舉採用記名投票。

賴清德事後回憶，雖然後來他沒有遵從陳菊的建議，他很感謝「菊姐還是一路幫我」。他宣示不進議會前，沒有跟當時的民進黨主席蔡英文報告，則是出於善意。「如果蔡英文主席同意了，責任會是她在擔，如果她不同意，對她是不尊敬。」賴清德說，當時他是想自己承擔這個責任，但媒體第一時間問蔡英文這件事時，她公開肯定支持賴清德的做法，「我也很感謝蔡英文主席的支持，」他說。

賴清德決斷地做了不進議會的決定，也做好和整個黑金政治與體制的挑戰。

本文摘自《用行動帶來希望—賴清德的決策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