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本不敢寫的最劇痛歷史...張七郎父子三人滿腔熱血灑郊­原。

 

張七郎家人手牽著手,彼此緊握著,在醫院前合影,彷彿要把握全家人在一起的時光。圖/作者翻攝
張七郎家人手牽著手,彼此緊握著,在醫院前合影,彷彿要把握全家人在一起的時光。圖/作者翻攝

 

他因為「東部沒醫生」,毅然到花蓮鳳林行醫;他曾經滿腔熱血,期待著「台灣光復」,卻不知這是最血腥的屠殺.....張七郎父子三人都是醫生,卻同時消失在島嶼之上,墓碑上刻寫著:「兩個小兒為伴侶、滿腔熱血灑郊­原」,這是二二八最苦難的屈死,也是課本不敢寫的最劇痛歷史......

張七郎醫生的故事,在台灣社會隱埋了許多年。直到1990年才由張家媳婦張玉蟬在一次平安禮拜中堅強地對外說出,張七郎父子三人被逮捕殺害的悲慘往事......

張七郎出生在新竹湖口,父親張仁壽是一位漢醫,因緣際會認識了來台傳教的馬偕博士,也向他學習西方醫學。

從小受父親影響,張七郎日後也當醫生。台灣總督府醫學校(今日台大醫學院)畢業後,他在淡水開業,以父之名,創設「仁壽醫院」。眼看一切都非常順遂,張七郎卻因兄長一句「東部沒醫生」,從小受「馬偕精神」影響的他,決定舉家遷往花蓮鳳林鄉,將「仁壽醫院」遷移到台灣的東部。

張七郎的妻子詹金枝是出身名門,也具助產士資格,兩夫妻熱心公益,對病人照顧入微,如果病人沒有錢,完全不用付醫藥費,「仁壽醫院」很快就名聲遠播,成為民眾最信任的醫院。

除了醫療之外,張七郎有感於台灣人受日本殖民低人一等,他認為只有透過教育,台灣人才能與日本人爭得一席之地。他不只將自己的孩子都送到日本讀書,也在花蓮鳳林創設鳳林中學。

「他知道知識就是力量,要想讓窮人翻身,就要讓他們多讀書。」媳婦張玉嬋女士這麼說。她是張家的童養媳,張七郎卻還是堅持要她完成台東女中的課業。

「沒有張七郎,我們這一代人今天應該還在種田。」多年之後,鳳林鄉成了「校長之鄉」,堪稱是全台校長密度最高的小鎮,張七郎的遠見,可見一斑。


創辦鳳林中學的張七郎醫師。圖/台灣新民報:台灣人士鑑

1945年,日本戰敗,台灣將要進入新的時代,台灣人終於不用再當次等公民,這是「台灣人治理台灣人」的時代。

這個想法,很快就證明是錯誤的。

張七郎同樣抱持這樣歡欣鼓舞的想法,他很開心「台灣終於光復了」,要求三個在滿州國行醫的兒子通通回到台灣,他把醫院和學校交棒給兒子。自己不僅籌建磚造牌樓慶賀「光復」,也積極參與國民政府,希望能夠建設新台灣。

張七郎當選花蓮縣參議員,被推舉為議長,也是制憲國大代表。

喜悅沒有維持很久,醫生出身的他,很快就感受到人心的不安與浮動。

「轟炸驚天動地,收復歡天喜地,接收花天酒地,政治黑天暗地,人民喚天叫地......」張七郎在1946年4月1日的日記上寫了這首台灣流行歌。

旁邊還寫著:「犬去豕來,台灣建設徒聽空音......」句句都是對時局的心灰意冷。

張七郎勇敢地在議會中直言,他希望為百姓請命;他的意見當然不會被接受,反而將他逼入險境。

一年之後,「二二八事件」爆發,軍隊鎮壓從台灣西部開始,當駐軍移往東部時,花蓮地方人士還設宴款待。誰知,宴席完畢的當晚,軍警來到仁壽醫院,謊稱多名軍人宴會後上吐下瀉,需要醫治,要求張七郎的兒子宗仁帶最好的藥前往治療;騙走張宗仁醫師後,同批人馬,到住家中強行帶走張果仁醫師;另外一批人,則到張七郎家中,進門捆走張七郎和二兒子張依仁醫師。

「我可以替阮老爸去嗎?讓老爸在家裡。」張依仁對士兵這麼說,士兵沒有理會,將兩人雙手彎到背後,用繩子綁起來。

「子孫可憐......」被綁走的當時,張七郎對著兒子依仁這麼說,這是父子的訣別之語。

父子四人都是醫生,四人被帶到軍隊駐在所。

四月四日當晚鳳林槍響,張七郎、張宗仁、張果仁父子三人,被押到鳳林近郊的公墓槍斃,屍體用土草隨意掩蓋著,慘死時分別只有60、31、25 歲。

隔日清晨,張七郎醫師的妻子詹金枝吩咐媳婦做了四個便當,她帶著便當到駐軍處,卻被退回三個,只留了一個便當。詹金枝覺得非常的不安,回到仁壽醫院,才有人告知,張家父子三人昨晚被槍決了......

唯一沒被槍斃的張依仁,因為妻子在他口袋塞了一張「軍醫證明」,因而逃過一死。

堅強的妻子詹金枝,號召全部的家人到外找尋遺體,最後才在公墓找到。隔日清晨,偷偷地用牛車將張七郎父子三人的遺體運回家中。

張七郎身上多處瘀傷,兩槍從背部貫穿前胸。
張宗仁眼眶和臉上都有密密的刀劍刺割傷痕,右手腕骨折。
張果仁兩槍彈孔穿透前胸,腹部被刀劍刺破,腸子外露外流。

張七郎父子三人的最後遺體,身上各中兩彈,子彈從背後射穿胸膛,他們的雙手都遭到反綁,身上衣物全無,僅存內衣褲,值錢的外衣和隨身皮包、物品全部被剝下。張家女人,一瞬之間都成了遺孀,她們堅強地幫先生清洗滿是血汙的遺體。

兒子果仁的肚子被尖刀刺穿了,腸子都跑出來了......再怎麼堅強的母親,都無法忍受如此大的傷痛,詹金枝卻還是親手將兒子的腸子塞進肚子裡,一針一線的重新縫合。

肅殺的年代,張七郎父子三人僅在鳳林教會舉辦簡單的告別式,只有家人參加,其他人根本不敢來。告別式後,三人遺體合葬在「太古巢農園」裡。

墓碑由張七郎的哥哥題字,上頭刻著「兩個小兒為伴侶、滿腔熱血灑郊­原」的碑文,時間是「主後一九四七年四月四日夜屈死」,字字句句,都是最沉痛的血與淚。


張七郎遭難之墓上刻寫著「兩個小兒為伴侶、滿腔熱血灑郊­原」。圖/作者翻攝

張七郎父子三人慘死之後,妻子詹金枝一人得扛起整個家族的重擔,原本歡欣鼓舞慶團圓的美好家族,現在卻成「三個寡婦」和「五個孤兒」,是「一個沒有笑聲的家」......

「生活、金錢都是身外物,讀書為了要出國,不要留在台灣被國民黨殺掉。」詹金枝勇敢堅強地將子孫一個一個全送出國,她為延續張家,付出了一切,自己忍受著冷清與孤寂,只能在夜裡悲泣,她不希望子孫再受到任何傷害。

「萬一我死了,不用通知孩子們回來。」她再三的強調。


張七郎醫師家族承受著世間的劇痛,走過死蔭的幽谷。圖/作者翻攝

唯一的倖存者張依仁曾短暫到淡水行醫,診所名稱一樣叫做「仁壽醫院」,扶持弟弟們長大成人;儘管避走異地,卻還是屢屢受到特務騷擾,常常在深夜到住處翻箱倒櫃。張依仁和其他家人只好逃離台灣,他們陸續到美國、巴西,重新開始生活。

張依仁醫師到了巴西,沒辦法取得當地醫生執照,在醫院裡領著微薄的薪水。即便他到了巴西,還是不得安寧,駐巴西副領事竟要求巴西將他驅逐出境,他只好再避居到巴西的鄉野,甚至連妻小都不敢聯繫。

而他的妻兒在巴西靠著賣雜貨維生,孩子讀書之餘,打工賺取學費,後來都考上當地醫學院,成為眼科醫師。

一直守在家的張七郎妻子詹金枝,曾多次拿著「訴冤狀」,希望能夠還一家清白,卻始終未果。 唯一得到的批示竟是,「張七郎、張宗仁、張果仁等背叛黨國、組織暗殺團,拒捕擊斃一案經前台灣警備總司令部電准備查在案。」


張七郎妻子詹金枝血淚寫下的「訴冤狀」。圖/作者翻攝

1982年,詹金枝去世,在巴西的兒子得知後,想回台灣奔喪,竟遭刁難,沒辦法取得回台灣的簽證,成為兒子心中永遠、永遠的遺憾。

張七郎妻子詹金枝去世後,媳婦玉蟬繼續守著鳳林的「太古巢老家」。


張七郎之妻詹金枝於1982年過世。圖/作者翻攝

「我很想要平反,我要把媽媽留下來的『訴冤狀』拿給總統......」多年之後,她在一次平安禮拜中堅強地對外說出,張七郎父子三人冤死的悲慘往事......

花蓮鳳林張七郎家族的悲劇終於讓世人知道,2011年滅門慘案中唯一的倖存者張依仁醫師病逝於台中中山醫院,他生前絕口不提往事,卻在生命最後一段路,接受訪談,留下珍貴的口述歷史。


張依仁醫師安息告別禮拜。圖/作者翻攝

70年過去了,受苦的靈魂,歷史不能被忘記。

張七郎醫師家族承受著世間的劇痛,走過死蔭的幽谷,就像張依仁的女兒張芳滿醫師說的:「我認為歷史很重要,絕對不能忘記,我們應該更瞭解,也要講給更多人聽,大家才會覺悟,我希望這樣的悲劇不會再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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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肇烜醫師的臉書專頁:https://www.facebook.com/chaohsuanchang

< 資料來源:民報引用網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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