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證第15號 黃山貞

 
 
【專文】黨證第15號 黃山貞
民進黨成立一週年黨慶。圖/黃山貞提供

他是旗山窮苦工人的子弟,戰爭期間出生,戰後看盡國民黨來台時的胡作非為,起初把希望寄託在中國共產黨,「因為只有共產黨有能力打倒國民黨,」他把自己努力創業的店名叫作「新華」,卻因此差點成為白色恐怖受難者。

他叫黃山貞,「無學歷、無財產、無社會地位」是他在訪問中多次提及的自我描述。朋友的眼中,他是「無所求、無怨悔、全力付出的無名英雄」,他是民進黨台中市黨部成立迄今始終堅定不移的、一輩子的建國運動者。

會從崇拜「新華」的統派,到主張建國的獨派,原因是早期國民黨勢力太強,他能想到的只有共產黨能把國民黨打倒,「因為對台灣人太沒信心。」他說。

八兩黃斤買三斗米

「我的父母都不識字,我有一個大兄,在小學5年級時生病過世了。父親很傷心,因為他是長子,那時地方習俗是父母要為兒子準備結婚的『娶某本』,稱作『三八仔』,就是要準備8兩黃金、8百斤餅,還要準備8百圓。父親好不容易存够買8兩黃金的錢,先存在『組合仔』,想不到國民黨來了之後,把日產全收歸己有,不但有些錢拿不回來,為大兄準備的8兩黃金的錢,由小學畢業的大姐去合作社領回時,因為碰上『四萬換一元』,只能買3斗米。」

「小時候聽母親講這種事時,她總是認命地說,沒辦法,這是窮苦人家的宿命。長大後越想越覺得,這根本是統治者的問題。」黃山貞說。

他的父親在他5歲時就過世了,母親獨自撫養他及4個姐妹,不得已把不到兩歲的小妹送給一位親戚,想不到親戚家的主婦沒有能力撫養,小妹因營養不良及脫肛生命垂危,親戚把她送回來,所幸大姐靠著到山上採菅芒抽莖(製作掃把原料),賺了5角,找到一位「赤腳仙仔(密醫)」,竟然治好了,小妹的命才被救回來。

他的父親是裝香蕉外銷的工人,母親則以抽香蕉絲作為織布原料賺取一些工錢,所幸還有一間遮風避雨的竹管厝可住。他記得鄰居和他們情況差不多,鄰居打算賣掉房子換點現金,希望生活過得好一點,想不到也是碰到台幣大貶值的「四萬換一元」,等過戶手續辦好,房子等於免費送人,「我就看到有鄰居因為受不了刺激,發瘋了。」黃山貞說。

他也目睹大姐因所託非人,一輩子痛苦過日子,左鄰右舍不但不同情大姐,反而對他們一家指指點點,讓他深感男女不平等的痛苦。

讀小學時,他曾感染當時流行的瘧疾,窮人家沒錢就醫,他只記得當上課中全身發冷時,真想趕快下課到外面曬太陽,「你不知道,全身發抖時曬到太陽的感覺,那種舒服感,我到現在都還記得。」他說。

起家厝在眷村

服完兵役後,他到台中投靠嫁到眷村的三姐。三姐安排他和另外兩人合伙,其中一人是大陳撤退來台者提供技術,他和另一位合伙人各出資3萬元,從事珠繡製鞋業,想不到不到1年,技術股股東捲款逃走,讓他揹負巨額的負債。

「那時的3萬元對我而言簡直是天文數字。為了還債,我只好把學得的技術自己在家刺繡製作繡花鞋,每做好幾雙,就拿到樂舞台對面的『賊仔市』去寄賣,定期去收錢,再以所收到的錢買原料繡鞋。」

那個時代珠繡所需材料,都要從法國進口,製作出來的算是高級女鞋,在賊仔市每雙賣1百元,屬中上價位,生意很好。他就這樣,由一人公司,到請眷村婦女幫忙代工,到後來生意好到幫他代工製鞋的遍布全台。

他原本想存錢買房子,卻是每存到一定額度時,房價又上漲了,他因堅持不負債、不借錢,只好先在姐夫住的眷村買了一間沒有權狀的房子做為他的「起家厝」,生意穩定後才開始置產。由於台中是鞋業外銷的大本營,他的珠繡女鞋在歐洲很受歡迎,在台灣經濟起飛的年代裡,靠著他的努力,經濟情況大為改善。

1973年間,他因常和友人及客戶在言談中抱怨時政,例如說國民黨選舉買票、做票,還盛贊中華人民共和國已經有能力製造原子彈,遭人檢舉,一天中午被一群不明人士「請」去訊問,訊問者分別扮黑臉及白臉,強逼他寫自白書、悔過書,他想到家中有身體情況猶如風中殘燭的母親,只能乖乖照寫,臨走前對方再加碼要他寫切結書,切結當天的事回去後不得讓任何人知道,否則後果自負。

就是這件事讓他真的被嚇到,否則美麗島事件司法審判可能又會多一個人。但事後想想,他自覺就是因為自己書讀得不多,只會想到怕母親擔心,無法想到更高層次的問題,所以後來林義雄家命案發生,他感同身受,所有和林義雄有關的抗爭,他必定全程參與。

林義雄在林宅血案後一度獲釋,不久又被捕,理由是說他遊山玩水。「家裡受到這麼重大的打擊,誰也知道那是他們幹的。林義雄為母親及雙胞胎女兒尋找墓地,竟被說成是『遊山玩水』,我看了都會掠狂!」那時他的經濟情況不錯,母親也過世,他又看到美麗島事件所有受難者財產不再遭受沒收,讓他感覺自己即便全力投入也不會連累家人。但他還是自責說,以前的政治受難者明知會遭受那麼多的苦難,他們還是義無反顧去做,相形之下,他自己遠遠不及他們。


黃山貞參加林義雄母親及女兒葬禮。圖/黃山貞提供

或許基於這樣的自責,他從黨外公政會開始就積極投入,因此,民主進步黨成立時,他們沒有經過宣誓,自然成為黨員,黨證是台中市黨部核發的第15號黨員證書。

對鄭南榕深感抱歉

鄭南榕也是他很敬重的人,但在1987年民進黨舉行第二次全國黨員代表大會時,鄭南榕因為到會場散發陳隆志的《台灣獨立的展望》一書,和朱高正發生流血衝突。當時黃山貞認為鄭南榕不是民進黨員,卻跑到民進黨的場子裡和朱高正起衝突,比較不恰當,隔很久以後,他才發現鄭南榕果然是先知先覺者,對於當時會有那種想法,他至今還感到對鄭南榕很抱歉。

在數不清的街頭運動中,他被打得最凶的一次,也是由鄭南榕和陳永興及李勝雄發起的推動二二八和平紀念日活動,在遊行隊伍聚集到彰化縣政府前廣場時,突然被一群便衣及保警等圍毆,他只記得自己抱著頭,任那些暴警或踢或打,打到衣服都破了,全身多處破皮,勉強起來時,看到鄭南榕也被打得眼鏡不見了。


抗議警察暴行任糾察隊。圖/黃山貞提供

遇到這種事,他都自己吃吃傷藥,也不敢讓太太知道。那個時代大抵每個上街頭的人都要做好被打、被噴水柱的心理準備。但他卻更因此堅定的走上街頭:「就是因為我們的人不够多,他們才敢這樣打我們,更多人走出來,他們就不敢胡作非為。」這是他的信念。

他的住家更是只有圈內少數人知道的藏匿人犯最佳場所。黃華第四度被捕前,很長一段時間都藏在他家;台建組織重要逃犯也是他負責接送及藏匿。那時他已經豁出去了,他總是告訴太太及女兒,他出門時,就當作人走失了,能回來就算是又檢回一命。他是抱著這樣的心情在從事反國民黨運動。

轉眼間,這些都已經是陳年往事,當年他們流血流淚所爭取的,有的已經達成,有的還很遙遠。「要建國很簡單,更多人站出來就是了。」黃山貞說得容易,因為他走過很長一段看不到希望的年代,他不再寄望於某個政黨或團體,「只要全民都有共識,我們就成功了,而這也是任何人都無法逃避的責任。」值得深思的結論。


早年民進黨黨慶是這麼簡樸。圖/黃山貞提供


綠色的旗升上天。圖/黃山貞提供


台灣的民主化過程中,黃山貞是最基層黨工的典範。早年為了推動民主流血流汗,最危險的地方他們走在最前面。很多老同志後來變成老朋友、老鄰居,彼此互相照顧。


左起黃山貞、花蓮縣議員劉曉玫的父母劉扶元夫婦、民進黨台中市黨部第一屆幹事黃玉珍的夫婿鄭正昌,大家購屋在同一社區,互相照應。

< 資料來源:民報引用網址 >
分享文章:

最新文章: